三日后的清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车马辚辚,却不闻往日的喧嚣,只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沉寂。沈府门前,两匹高头大马立在晨光里,一匹通体乌黑,正是父亲沈从安生前的坐骑“踏雪”,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间喷出白汽;另一匹毛色棕黄,是给随行的老仆沈忠备的。
沈青梧已换了身便于骑射的劲装,玄色短打外罩着件灰布披风,齐耳的短发用一根同色布带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那身沉重的明光铠已卸下,只将祖传的匕首藏在靴筒,腰间悬着父亲的佩剑,倒比前几日少了些稚拙,多了几分利落。
王氏抱着沈青禾站在阶前,眼圈红肿得像核桃。青禾似懂非懂地看着姐姐,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奶声奶气地问:“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吗?像爹爹一样?”
沈青梧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走上前蹲下身,揉了揉幼弟的头:“是,但姐姐会回来的,回来给你带雁门关的小石子,还教你骑踏雪。”
青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伸出小手,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姐姐要快点回来。”
沈青梧笑了笑,眼眶却有些发热,她站起身,看向母亲,喉头动了动,终究只说了句:“娘,照顾好祖父和青柳,也照顾好自己。”
王氏别过头,用帕子按住嘴,泪水却从指缝里涌出来,半晌才哽咽道:“路上……仔细些。”
沈忠已牵着踏雪走过来,见小姐望着自己,他拱了拱手,声音带着老仆人的恳切:“小姐放心,老奴在一日,便护着小姐一日。”他是沈家的家生子,跟着沈威征战过,虽已年迈,却还有几分力气,此次自请随行,便是想给小姐添个照应。
沈青梧点点头,接过缰绳,指尖触到冰冷的皮革,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踏雪面前,这匹马自父亲战死後便鲜少有人敢骑,性子烈得很,此刻见了她,却意外地温顺,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像是在认主。
“踏雪,”她轻声道,“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咱们去雁门关,好不好?”
踏雪嘶鸣一声,像是应了。
沈青梧握住马鞍,足尖一点,利落地上了马。她自幼跟着祖父学骑射,骑术本就不差,只是许久未碰这烈马,身子微微一晃,便很快稳住了。她勒住缰绳,坐在马背上,比地上的人高出了许多,目光越过围观的人群,望向朱雀大街的尽头——那里是出城的方向。
不知何时,府门前已围了许多百姓,三三两两地聚着,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
“那就是沈家的小姐?看着才多大?”
“听说沈家男丁都死光了,这才让个女娃去送死……”
“唉,镇国将军一世英名,如今竟落到这般地步,连个领兵的男丁都凑不出来了。”
“雁门关是什么地方?那是刀光剑影的战场,一个女娃去了,怕不是……”
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耳朵疼。沈忠气得脸色发白,忍不住呵斥:“都闭嘴!我家小姐是去替沈家守边关,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可百姓的议论声哪里止得住,反而更甚了些,有人甚至带着嘲讽的笑,对着马上的沈青梧指指点点。
王氏听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冲上去理论,却被沈青梧用眼神拦住了。她知道,此刻争辩无用,只会让人看笑话。沈家落到这步田地,本就成了长安城里的谈资,她这一去,自然更成了别人口中的奇闻。
沈青梧挺直脊背,坐在马背上,目光沉静地扫过围观的人群。那些或同情、或嘲讽、或好奇的眼神,她都一一接下,没有回避,也没有愤怒。她知道,从跨上这匹马开始,她就不能再是那个会躲在母亲身后哭的沈青梧了,她是沈家的女儿,是要去雁门关领兵的人,她的脊梁,必须比这马鞍还要硬。
她勒了勒缰绳,踏雪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瞬间盖过了周围的议论声。
沈青梧低头,看向阶前的母亲和幼弟,又看了看站在人群后的庶妹青柳——小姑娘正红着眼圈,用力地朝她挥手。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韧劲,穿透了清晨的薄雾,也穿透了那些窃窃私语:
“娘,青禾,青柳,等着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府的朱门,扫过门前那对沉默的石狮子,最后望向远方,一字一句道:
“等我凯旋!”
话音落,她猛地一夹马腹,踏雪会意,扬起四蹄,朝着城外的方向疾驰而去。沈忠连忙骑上棕马,紧随其后。
马蹄声哒哒,很快便将那些议论声抛在了身后。沈青梧没有回头,她知道,身后是长安的繁华与牵挂,身前是雁门关的风沙与未知。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握着缰绳的手稳而有力,仿佛这一路的风霜,早已在她十二岁的肩膀上,刻下了不容退缩的印记。
长安城的城门在眼前越来越近,守城的士兵见了她,眼中闪过惊讶,却还是依着规矩开了门。踏雪载着她,冲出城门,奔向辽阔的旷野。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旷野的凉意,吹起她的披风,也吹散了最后一丝犹豫。沈青梧望着前方蜿蜒的官道,那尽头,是雁门关的方向,是她必须踏上的征途。
凯旋二字,她说得响亮,心里却清楚,这一路,怕是比想象中更难。可难又如何?沈家的人,从来不会在难面前低头。
她轻轻拍了拍踏雪的脖颈,低声道:“走快些,我们得早点到。”
踏雪似懂非懂,跑得更快了,身后的长安城,渐渐缩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前方的路,正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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