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评估通过那天，天空难得放晴。
医院顶层的直升机坪上风声呼啸，黑色医疗专机已准备就绪。
傅景深站在廊下，身上披着剪裁利落的深色大衣，身形清瘦却不显虚弱，眉眼间那层常年凝结的寒霜，似乎也被阳光融化了一角。
苏晚晴站在三步之外，手握公文包，目光落在远处云层翻涌的天际线，神情平静得像在等一场普通会议开始。
“走吧。”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她点头，跟着登机。
舱门关闭，引擎轰鸣，城市在脚下迅速缩小，高楼如林，车流如河，仿佛他们正从硝烟未散的战场撤离。
飞行途中，两人并排而坐，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窗外是流动的光影，舱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节奏。
过了许久，就在苏晚晴翻开新源生物的临床试验进度表时，他忽然开口：“婚约原本一年到期。”
她指尖微顿，没有抬头。
“我想续。”
笔尖在纸页上轻轻一顿，洇开一小团墨迹。
她抬眼看向他，眸光清亮，带着几分审视：“您不是说，不想拖累任何人？”
他目视前方，喉结微动，侧脸线条绷得极紧，像是在对抗某种从未言明的情绪。
“换个说法——”他缓缓道，声音比方才低了几度，几乎被螺旋桨的震动吞没，“我想试试，被人需要是什么感觉。”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苏晚晴怔住。
不是因为这句话多深情，而是因为它太不像傅景深了。
那个一生都在掌控一切、把情感视为致命漏洞的男人，竟主动提出要“被需要”。
她看着他垂落的手背，骨节分明，青筋隐约可见，那是手术后尚未完全恢复的痕迹。
也是这双手，在昏迷前最后一刻，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清的名字。
她没说话，只是合上文件夹，轻轻放在膝上。
回应来得太快会显得轻率，沉默太久又像怜悯。
最终，她只说了一句：“让我考虑。”
回到傅宅，她没有走向主卧。
那间位于东翼、曾象征着“傅太太”身份的奢华套房，窗帘紧闭，地毯落灰，像一座无人祭拜的神龛。
她提着行李箱穿过长廊，径直推开书房隔壁那间不起眼的客房。
行李未拆，她先拨通杨会计电话：“启动b计划，查清楚‘未来生命科学计划’里三家离岸公司的资金流向，我要知道有没有人想趁他病中架空决策链。”
挂断后，她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协议修订稿，逐条检查无误，才用钢印封存。
当晚七点，管家送来晚餐。
她让人原样送去主厅，并附上一句话：“我有事谈，饭后书房见。”
八点整，书房门被推开。
傅景深站在门口，肩头还带着夜露的凉意，黑衬衫袖口卷至小臂，腕表仍未戴上。
他扫了一眼桌上那份泛着冷光的协议书，嘴角微扬：“这么快就准备好条件了？”
“趁你病，要你命，不正是商业常识？”她站起身，将笔递过去，“合约可以续，但有个前提。”
他接过笔，却没有立刻翻开。
“第一，今后集团所有重大决策，必须双签；第二，你的健康状况需每月向我提交医学报告，由埃文斯医生直接抄送我一份；第三……”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刃，“我不做挂名妻子。我要在傅氏拥有实职席位，职位不低于执行副总裁，分管战略投资与前沿科技孵化。”
空气骤然一紧。
傅景深盯着她，眼神从最初的玩味渐渐转为审视，再到一丝难以察觉的震动。
“你在趁火打劫。”他低笑，笑声里却没了往日的讥诮，反而透出几分认命般的坦然。
“你说过，商业才是最干净的战场。”她迎视着他，毫不退让，“我只是按规则出牌。”
他终于翻开协议，一页页看下去，指尖在“共同决策机制”那一栏停留良久。
忽然，他问：“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到期解约。”她答得干脆，“你自由，我也自由。”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映在她脸上，半明半暗，像一把出鞘的刀。
良久，他合上文件，轻声道：“好。我签。”
就在这时，秦昊敲门进来，神色凝重，递上一份董事会草案。
“老派董事反对激烈，认为设立联合执行主席会动摇权力结构。”他低声说，“尤其是陈副董，坚持‘一山不容二虎’。”
苏晚晴接过文件，快速浏览，唇角微扬：“不是双头领导，是互补。”
她指着草案中的“战略协同办公室”，语气笃定：“他掌控全局，制定方向；我负责落地执行，打通资源链。就像引擎和导航——一个决定速度，一个决定方向。”
秦昊看着她眼中灼灼光芒，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她是能与傅景深并肩执掌帝国的女人，甚至……是那个能让傅景深愿意低头的人。
他张了口，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苏总，您早就不是合约妻子了。”
她没回应，只是将草案收进文件夹，转身望向窗外。
夜色深沉，庭院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像星火燎原。
而在二楼露台，傅景深独自站着，手中捏着那份修订后的协议。
风掠过他未痊愈的额角，带来一丝刺痛。
他望着书房窗口那抹未熄的灯光，手指缓缓摩挲着纸页边缘。
然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很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问：
“人真的能改变吗？比如……学会不害怕失去。”夜色如墨，庭院深处的风穿过露台栏杆，卷起傅景深未系的衣领。
他站在二楼暗影里，手中那份修订后的协议在月光下泛着冷而坚硬的光泽，像一块刚刚淬火成型的铁。
他指节微动，目光落在签名页空白处良久。
手机屏幕亮起，埃文斯医生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景深？这个时间……很少见你主动联系。”
“人真的能改变吗？”他嗓音低哑，几乎被夜风吹散，“比如……学会不害怕失去。”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随即轻笑出声：“不能。但可以学会，即使害怕，也愿意尝试。”
傅景深眸光一震。
不是安慰，不是鼓励，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正中他心底最深的裂痕。
他知道自己的病不只是神经性偏头痛，也不只是术后恢复期的脆弱。
那是童年被抛弃、被背叛、被至亲之人亲手推进黑暗的记忆，在每一次心跳中低语：你不配拥有，终将失去。
可苏晚晴不一样。
她从不哄骗他“你会好起来”，也不假意温柔地说“我不会走”。
她只用行动告诉他：我可以走，但我选择留下——前提是，你也得配得上我的留下。
这才是最致命的蛊。
他低头，在协议末尾郑重签下名字，笔锋凌厉如刀刻。
然后，指尖微顿，忽然抽出随身钢笔，在附加条款栏写下一行小字：
“若乙方提出离婚，须提前六个月告知，期间甲方有权进行挽留行动。”
写完那一刻，他竟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讽，而是真正意义上，带着期待与笃定的笑容。
仿佛已经看见她清晨睁眼看到这条款时，眉头轻蹙、指尖敲桌、低声骂一句“疯子”的模样。
可她不会撕毁协议，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而认真的人，最危险，也最动人。
翌日清晨，阳光破云而出，洒进主宅东翼书房。
苏晚晴刚打开邮箱，一条电子签约完成通知跳入视野。
她点开附件，快速浏览全文，视线扫到那条新增条款时，指尖倏地一顿。
她眯了眯眼，心头掠过一丝荒谬感。
这男人……竟然开始玩心理战了？
正欲回复质问，手机震动，一条语音消息弹出。
她点开。
低沉带笑的男声缓缓淌出耳膜：“这次，换我算准你心跳。”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电流窜过脊椎。
她怔住，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金光泼洒楼宇，整座城市正在苏醒。
片刻后，她轻轻将文件存档，命名：
“SSqFJS001：共同所有权协议”
光标停顿一秒，按下回车。
与此同时，平板角落弹出一封新邮件提示，发件人显示为【全球女性创新论坛组委会】。
她没点开，只是合上设备，起身走向落地窗。
风起云涌，高楼林立，昨夜那场无声博弈的余温仍在空气中震荡。
而她的目光，已投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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