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的通讯请求再次接入时，希望号上的气氛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不再是迷茫和谨慎，而是带着刚刚赢得两场胜利（军事与金融）后的沉稳与自信。
姜可乐、陆沉、叶瑾年和系统少年的影像，共同出现在经过多重加密的虚拟会议室中。
“教皇”的身影依旧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但那份悲悯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严肃。
“祝贺你们，人类文明。”他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你们用行动证明了，我之前对你们‘可能性’的评估，过于保守了。”
“直说吧，教皇阁下。”陆沉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客套，“这次的联系，不会只是为了送上祝贺。”
“是的。”教皇的光影似乎微微颔首，“我带来了一个提案。一个关乎所有人类，乃至所有陷入这场筛选的智慧生命最终命运的提案。”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
“我将其称为——‘纯净人类’计划。”
虚拟会议室中，浮现出复杂的基因螺旋图谱、神经网络模型以及某种意识上传的流程示意图。
“我们一直在研究‘播种者’的筛选标准。我们相信，我们找到了关键。”教皇的声音带着一种宣讲真理般的笃定。
“筛选，并非针对文明的技术或力量，而是针对文明载体本身的……‘缺陷’。”
“缺陷？”姜可乐轻声重复。
“是的。情感的波动，欲望的纠缠，记忆的冗余，个体意识的巨大差异……这些看似构成文明多样性的东西，在‘播种者’更高的维度看来，不过是阻碍文明向更高级形态演进的噪音和累赘。”
教皇的光影指向那些旋转的模型。
“‘纯净人类’计划，旨在通过可控的基因编辑和意识格式化，剔除这些不稳定的‘杂质’，创造一个情绪稳定、思维统一、效率最大化的人类亚种。他们将成为人类文明的火种，以最‘完美’的姿态，通过筛选，确保文明的延续。”
图像中，那些被“净化”后的人类模型，表情平静得近乎空白，行动整齐划一，像是最精密的仪器。
一股寒意，无声地浸透了虚拟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叶瑾年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系统少年眼中的数据流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姜可乐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胃里微微翻腾。
唯有陆沉，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像是不见底的寒潭。
“剔除杂质？”陆沉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平静，“按照谁的标准？你的，还是‘播种者’的？”
“这是进化的必然方向，是文明生存的最优解！”教皇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些许热度，“看看我们周围！无数的文明因为内部的纷争、因为个体的私欲而走向毁灭！甚至在面对共同威胁时也无法团结！这种低效的、充满痛苦的模式，难道不应该被超越吗？”
“看看你们自己！”他指向姜可乐和陆沉，“情感让你们痛苦，抉择让你们煎熬，爱恨情仇哪一样不是负担？剥离这些，你们将获得真正的解脱和永恒！”
“解脱？”姜可乐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愤怒而有些发抖，“变成你图纸上那些面无表情的傀儡，就是解脱？那样的‘文明’就算延续一万年，又有什么意义？那不再是人类！”
“意义在于生存！”教皇强调，“活着，才有资格谈论意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了整体的存续，个体的牺牲和改变是必要的代价！”
“必要的代价……”陆沉缓缓重复着这个词，他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刺向那团光影。
“教皇阁下，你的恐惧是真的，你指出的危机也可能存在。”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力量。
“但是。”
这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你所追求的‘纯净’，是文明的死路。你所定义的‘完美’，是灵魂的坟墓。”
他向前一步，虚拟影像几乎要碰到教皇的光影。
“人类的伟大，恰恰源于你所诟病的‘缺陷’。”
“源于母亲失去孩子时那撕心裂肺的、‘不理性’的悲痛！”
“源于艺术家在疯狂中捕捉到的、无法复制的灵光一现！”
“源于科学家在无数次失败后，依然不肯放弃的、看似愚蠢的执着！”
“源于爱人在绝境中，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的、毫无效率可言的牺牲！”
陆沉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寂静的空间里。
“是这些‘不完美’的情感，这些‘混乱’的欲望，这些‘冗余’的记忆，让我们创造了文学，音乐，艺术，让我们在黑暗中摸索出科学，让我们在绝境中爆发出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力量！”
“你剔除了这些，就是抽掉了文明的脊梁，剜掉了文明的心脏！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能够完美执行指令的空壳！那不再是人类文明，那只是……披着人类外衣的，另一种形态的‘播种者’造物！”
他直视着那团光，毫不退让。
“你口口声声为了生存，可你选择的道路，本质上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了断。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承认了‘播种者’的规则，并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修剪成他们喜欢的模样。”
教皇周身的光晕，剧烈地波动起来，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这是感情用事！是拿整个文明的命运做赌注！”
“不。”陆沉的声音斩钉截铁，“我正是在扞卫文明命运最核心的东西——那就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我们或许会因情感而痛苦，但我们也因之而爱，而创造，而拥有无限的可能。”
“我们或许会因选择而煎熬，但这正证明了我们的自由意志，而非被预设好的程序。”
“我们追求的，不是剔除了一切风险的、冰冷的‘永恒存活’，而是在时间的长河中，真实地、鲜活地、带着所有泪与笑地——‘存在’过！”
他的话语，如同最终审判。
虚拟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姜可乐看着陆沉，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与她灵魂最深处的信念共鸣。
叶瑾年用力点头，之前的疑虑和寒意被一扫而空。
系统少年安静地记录着这一切，核心逻辑库中，关于“人性价值”的权重，被悄然调到了最高。
良久，教皇的光影才重新稳定下来。那柔和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些许。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这就是人类文明的最终答案。”
“是的。”姜可乐上前一步，与陆沉并肩站立，“我们选择包容，选择完整，选择带着我们所有的‘不完美’，走下去。”
“即使前面可能是毁灭？”
“即使前面可能是毁灭。”姜可乐和陆沉异口同声，没有任何犹豫。
光影沉默地注视着他们，注视着这两个拒绝“恩赐”，执意要带着整个文明走那条“崎岖小路”的凡人。
“那么……我唯有再次表达我的怜悯。”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愿你们所坚信的‘人性’，真能带领你们，穿越必将到来的终极风暴。”
通讯中断了。
虚拟会议室消散。
希望号的指挥中心里，众人久久无言。
陆沉看向窗外的星辰大海，轻声说，像是在对姜可乐，也像是在对自己：
“现在，我们没有退路了。”
姜可乐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坚定。
“我们从来就不需要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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