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张桂花耷拉着眼皮，筷子机械地搅动着碗里南瓜。
林秀芳舌尖抵住上颚，她本想回呛张桂花几句的。
但傍晚时，周清华带来的关于林家近况的阴霾，让她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
她死死攥紧了筷子，指节泛白，最终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将翻腾的怨气和不甘硬生生咽了回去，把头埋得更低。
徐美华对饭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置若罔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眼帘低垂，目光只专注地落在自己碗里那几块煮得软烂的南瓜上，小口小口地、极其认真地吃着，仿佛咀嚼吞咽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
她把自己缩成了一粒最不起眼的尘埃，只想尽快填饱肚子，远离这令人窒息的是非旋涡。
“叮铃铃～”
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突兀地打破了院落的死寂。
紧接着，是熟悉的、带着风尘仆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徐美华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瞬间点亮了惊喜的光芒，如同黑夜中骤然燃起的星子。
摇篮里的周念薇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小手小脚欢快地舞动起来，咿咿呀呀地发出兴奋的、模糊不清的音节。
“姆妈，是我爸回来了！”
周念薇满心欢喜地向徐美华传话。
“清平？”
徐美华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惊喜，
“你怎么回来了呀！”脱口而出的问话，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欢喜。
饭桌上，其他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
张桂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周清华眉头微蹙，带着疑惑；
而林秀芳，在最初的错愕后，心底涌起的却是更深的、不祥的预感。
周清平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初秋的凉意。
他随手将自己身上的挎包取下，放在墙边的长条凳上，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在看到妻女的瞬间便柔和下来。
“嗯，我回来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一边脱着沾了灰尘的外套，一边解释道，
“听说矿里明天要来个什么联合调查组，下来检查工作，阵仗搞得挺大的。
上面临时通知我们，今天晚上就不加班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饭桌上神色各异的家人，补充道，
“另外，矿里还给我放了三天假，让我从明天开始休假。具体是为什么……我也没搞太明白。”
“联合调查组？”
周清平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林秀芳的心里。
周清平的话音刚落，林秀芳手中的筷子便“啪嗒”一声，脱力地砸在桌面上，又弹落在地，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瞬间褪得惨白如纸！
联合调查组的行动竟然这么快？周清华傍晚带来的消息还只是“动身”，此刻竟已到了矿区？那二叔那边，岂不是也……
林秀芳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秀芳粗重、濒临崩溃的喘息声。
周清平对此恍若未觉，或者说，他此刻眼中只有那小小的摇篮里的女儿。
他顾不上吃饭，迅速洗了手，仔细擦干，然后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向摇篮。
俯下身，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正咿咿呀呀、急切朝他挥舞着小手的粉团子抱了起来。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带着珍视。
周念薇落入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立刻发出一声满足的、奶声奶气的哼唧，小脑袋依赖地蹭着他带着淡淡汗味和煤灰气息的脖颈，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周清平疲惫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纯粹而满足的笑容，所有的风尘与疲惫仿佛都被怀中这小小的、温软的重量熨帖抚平。
晚饭在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氛围中结束。趁着徐美华收拾碗筷的功夫，周清平抱着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周念薇，径直去了隔壁王凤英家。
“吱呀”一声推开院门，正坐在灯下纳鞋底的王凤英和看报纸的周远川同时抬起了头。
“清平？你怎么回家来了呀？”
见到忽然现身的周清平，王凤英也难掩心中的讶异。这不过年也不过节的，清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家来？
周清平抱着女儿走进堂屋，脸上的轻松褪去，换上了一层凝重。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二叔二婶，矿里可能出大事了！听说明天矿里要来一个联合调查组，所以矿里就通知我们今晚不上夜班。
而且，矿里还单独给了我三天假。”
“联合调查组？”
王凤英闻言一愣，手中的鞋底“啪嗒”一声掉在簸箩里，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矿里发生什么事情了么？怎么会突然来调查组？还单独给你放假？”
周远川原本沉稳的脸也骤然绷紧，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膝盖上敲击着。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锐利看向周清平，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
“清平，矿上最近……是不是传出了什么风声？”
周清平感受到二叔二婶目光中的凝重和担忧，心里也沉甸甸的。
他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女儿，仿佛汲取一丝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矿上那些模糊的流言和工友们不安的议论：
“具体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就是这两天矿上气氛特别紧张，领导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工友间都在悄悄传，说可能跟林镇长有关，有人举报了他。
至于为何单独给我放假，我也想不清缘由……”
他困惑地摇摇头，眉头紧锁，
“反正矿长秘书就通知我休假，说让我“好好在家休息几天”，别的什么也没说。我也纳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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