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被他刻意遗忘、埋葬、否定的记忆和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精心构建的逻辑壁垒，淹没了他赖以存在的“理性”基石！
“不……这不是……不是我……”李维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电子眼中数据流彻底崩溃，只剩下混乱的光斑，“我是……完美的……没有……没有痛苦……”
凌昭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这倾尽全力的精神冲击，几乎掏空了她的精神力和大部分储备能量。但她死死地盯着李维，眼神冰冷而专注，如同在进行一场最精密的外科手术，持续不断地向那崩溃的堤坝施加压力。
“感受它，”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维混乱的意识中，“这就是你试图抛弃的‘噪音’，这就是你称之为‘低效’的活着。看清楚，李维，这就是……你曾经是个人类的证明！”
李维的惨叫声在大厅中回荡，与金属大脑发出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哀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乐。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漠视生命的“净化者”，而像是一个在噩梦深处挣扎的囚徒，承受着灵魂被撕裂的痛苦。
那些被他剥离、否定的情感，此刻以千百倍的力量反噬回来。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他的意识；恐惧化作无形的利爪，撕扯着他的逻辑回路；愤怒像燃烧的岩浆，灼烧着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理性核心；而最深沉的，是那被他视为最大弱点、早已遗忘了的……孤独。
无边无际的孤独。
将自己与人类情感切割，与冰冷的机器融合，追求所谓的永恒与高效，最终得到的，不是宁静，而是这片亘古不变的、死寂的虚无。没有人与他分享“成功”的喜悦，没有人在他“困惑”时给予指引，甚至没有人在他“痛苦”时投来一丝怜悯的目光。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孤岛，一座建立在尸骸与情感废墟之上的、冰冷的金属孤岛。
“啊——！停下！让它停下！”李维跪倒在光缆平台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金属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的电子眼已经完全失去了焦距，内部只有一片混乱的雪花和爆裂的电弧。皮肤下的金属纹路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过载崩坏。
悬浮的金属大脑情况更加糟糕。巨大的脉动变得毫无规律，时而疯狂加速，时而几乎停滞。表面裂开了细密的纹路，墨色的能量如同血液般从中渗出、逸散。连接大脑与大厅各处的线缆，如同被抽去了生命力般，纷纷软垂、断裂，发出噼啪的响声。整个“圣堂”核心，正在从内部开始瓦解！
幸存的玩家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逆转。那令人绝望的能量炮口已然失效，周围狂暴的情绪实体也因为失去稳定的能量供应而变得虚幻、消散。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难以置信交织在每个人脸上。
“他……他怎么了？”疤脸队长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李维。
“是凌昭……她攻击了他的……意识？”顾疏桐扶着虚弱的叶臻，声音带着颤抖。她无法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那股席卷整个大厅的、令人心悸的精神风暴源头，正是来自凌昭。
乔任梁紧握双拳，眼神复杂地看着凌昭那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他猜到了凌昭拥有吞噬和某种精神影响的能力，却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直接摧毁一个近乎神灵般的副本boSS的意志！这力量，强大得令人恐惧。
宋立挠了挠头，看着四周崩坏的景象，瓮声瓮气地说：“好像……要赢了？”
“不……还没结束。”叶臻虚弱地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凝重，“他的核心……还在挣扎……两种力量在冲突……非常不稳定……小心……反扑……”
仿佛是为了印证叶臻的话，跪地嘶吼的李维，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混乱的电子眼中，竟然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但那清明之中，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悔恨！
“我……我看到了……”李维的声音变得嘶哑，不再是纯粹的电子音，而是夹杂着某种血肉生物才有的气音和颤抖，“那些……被我‘净化’的人……他们的脸……他们的……痛苦……”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那里站满了冤魂。
“小玲……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拿你做第一个实验体……”他对着空气喃喃，眼泪——并非模拟的液体，而是真正的、混合着机油和生物组织的浑浊液体——从他眼角滑落，“还有……阿杰……你说得对……我走错了路……情感……不是弱点……它是……它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证明……”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梳理自己混乱的记忆。那些被他视为实验数据的个体，此刻在他崩溃的理智中，重新拥有了名字和面孔，重新承载着他曾经拥有过、又亲手扼杀的情感联系。
金属大脑的崩坏加剧了，大块大块的金属和晶体构件从主体上剥落，砸在下方的平台上，引发一连串的爆炸。整个大厅开始地动山摇，穹顶出现了裂痕，灰尘和碎屑簌簌落下。
“副本要崩塌了！”乔任梁脸色一变，“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通往出口的道路已经被掉落的残骸和依旧不稳定的能量乱流阻塞。
凌昭没有动。她依旧死死地盯着李维。她能感觉到，李维体内那理性与情感的战争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那庞大的、属于金属大脑的冰冷能量，正在与他重新苏醒的人类意识进行着最后的争夺。这个时候，任何外界的刺激都可能影响最终的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压榨着体内最后一丝力量，维持着【操控】的链接，不是继续施加压力，而是……引导。引导着李维那复苏的人性，去感受，去认知，去……面对他犯下的罪孽。
“你……你到底是谁？”凌昭的声音带着精神力，直接叩问李维混乱的核心，“是那个躲在角落里害怕的孩子？是那个看着同伴死去无能为力的研究员？还是这个……屠杀了无数生命、试图成为冰冷机器的……李维博士？”
这个问题，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李维脑海中那摇摇欲坠的理性支柱。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了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包含了所有痛苦、悔恨与明悟的哀嚎：
“我……只是想不再感到孤独啊啊啊——！！”
在这一声贯穿灵魂的呐喊中，那悬浮的金属大脑，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大的轰鸣！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并非来自一点，而是从那巨大的金属大脑内部连环爆开！刺眼的白光混合着失控的能量乱流，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瞬间吞噬了整个大厅中央区域！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碎片和晶体颗粒，如同风暴般向四周席卷！
“趴下！”乔任梁声嘶力竭地大吼，同时猛地将身边的顾疏桐和叶臻扑倒在地。宋立也反应极快，庞大的身躯如同盾牌般挡在三人前方。其他幸存者或是寻找掩体，或是被气浪直接掀飞。
凌昭距离爆炸中心最近，那毁灭性的能量冲击首当其冲！她只来得及将“万象”横在身前，那苍白骨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光，形成一个微弱的护盾，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白光和气浪彻底吞没！
“凌昭！！”乔任梁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之中。
爆炸持续了数秒，才渐渐平息。大厅内一片狼藉，中央区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悬浮的金属大脑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些扭曲、融化的残骸还在冒着青烟。连接四周的线缆大部分断裂、垂落，如同死去的蛇群。穹顶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坍塌。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臭氧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能量过度释放后的空虚感。
“凌昭！昭姐！”宋立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身上被碎片划出的伤口，朝着爆炸中心冲去。乔任梁、顾疏桐和叶臻也急忙跟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了爆炸中心的景象。
焦黑的坑洞边缘，凌昭单膝跪地，用“万象”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她的衣服多处破损，脸上、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灼伤和划痕，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她还活着！
在她身前不远处，李维躺在破碎的光缆平台上，他的一半身体几乎被爆炸熔毁，露出了内部精密的金属骨架和烧焦的线路，另一半则还保留着人类的形态，但皮肤焦黑，气息微弱到了极点。那件白色的研究员制服早已化为灰烬。
听到脚步声，凌昭抬起头，看向冲过来的队友，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还……死不了。”
乔任梁等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将她扶起。顾疏桐立刻施展治愈能力，柔和的白色光芒笼罩住凌昭，修复着她身上的伤势。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李维，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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