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的寂静区，风沙一如既往的荒凉。
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沙狼”突击车，正以稳定的速度行驶在龟裂的大地上。车内，气氛有些奇特地分成了两个世界。
后排，四个刚刚加入晨曦兵团不足一天的新兵，正襟危坐，既兴奋又紧张地打量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末世景象。
“大佬们，我们……我们这次真的要去打那个……‘哀嚎之母’？”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新兵鼓起勇气，小声问道。
“怎么？怕了？”驾驶座旁，【娘们才玩远程】回头咧嘴一笑，他穿着“扞卫者2型”重甲，整个人显得愈发魁梧。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肌肉虬结的胳膊，“放心，这波主打一个遥遥领先。有我在，你们只需要在后面喊666就行了。”
“咳，”一旁的【傻子才玩近战】推了推眼镜，打断了他的吹嘘，“准确来说，你们的任务是保证自己的存活，不要脱离队伍一百米范围，不要随意攻击未标记的目标。明白吗？”
四个新兵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坐在最角落的【A无敌代练】，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战术地图，以及那片被标记为危险的红色区域。
老玩家们的镇定自若，渐渐安抚了新兵们的不安。他们开始对这次“开荒”充满了期待，浑然不觉车辆驶入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气息，已经让突击车引擎的功率，都受到了轻微的干扰。
……
同一时间，盘古城，最高指挥中心。
陈曦刚刚审阅完破晓哨站后续的防务报告，想起来那个城内“腐口”任务，随即他把任务打开详细查看。
【危险日常任务】
【检测到潜在威胁：概念性污染源“腐口”集群。】
【位置：盘古城西区，庚-7地下水道系统。】
【污染特性：通过低语传播逻辑谬误与存在性虚无主义，可诱发范围性精神崩溃，并污染水源。】
【系统建议处理方式：概念性清除或逻辑性覆盖。】
【警告：常规物理打击可能导致污染范围急剧扩大。】
不是怪物，不是畸变体，而是……概念性污染源。
这东西几乎没有物理形态，免疫绝大多数常规武器。一旦处理不当，在城内人口密集的腹地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任务，交给玩家是绝对不行的。他们那套“火力不足恐惧症”的作战思路，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这是专门为希望兵团量身定做的战场。
陈曦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通了希望兵团的内部通讯。
全息屏幕上，浮现出严立宸那张依旧儒雅，却比以往更添了几分深沉与清冷的脸。
“严兵团长，”陈曦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你亲自带队处理。”
他迅速将“腐口”的资料和威胁性全盘托出，并着重强调了“不可使用常规物理打击”和“保护下水道设施”这两个先决条件。
严立宸静静地听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里，数据流无声地闪过。
“明白。”他缓缓点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感，“希望兵团将处理此事，保证万无一失。”
……
半小时后，盘古城西区的地下水道入口。
厚重的合金闸门缓缓升起，严立宸带领着两支序列等级不低于2的精锐小队，走入了这片地下世界。
这里的空气潮湿而温热，巨大的管道如蛛网般纵横交错，远处传来水流的轰鸣。然而，与物理环境不符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思维的缝隙中窃窃私语。
“你为何而战……”
“守护毫无意义……”
“一切终将归于死寂……”
走在最前面的两名士兵停下脚步，他们的太阳穴青筋微起，显然正在用意志抵抗着这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严立宸抬了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闭上眼睛，强大的精神力扫过，瞬间便定位了污染的源头。
“前方三百米，G-32号蓄水池。”他睁开眼，冷静地下令，“第一小队，向左翼迂回，构建‘静默力场’，切断它的信息源。第二小队，跟我从正面进入，准备执行‘逻辑覆盖’。”
“是！”
两支小队随即悄无声息地分头行动。
当严立宸带领第二小队抵达目的地时，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士兵们也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巨大的圆形蓄水池内壁上，布满了上百个不断张合、如同嘴唇般的肉色孔洞。它们就是“腐口”，它们没有发出任何物理层面的声音，但那恶意的、充满虚无主义的低语，却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大脑。
“你们的牺牲，不过是当权者笔下的一个数字。”
“你们的荣耀，转瞬即逝，无人铭记。”
“看看你们的兵团长，他连自己的记忆都能遗忘，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一名年轻的士兵身体一晃，鼻孔中流出两行鲜血。他眼中浮现出挣扎与痛苦，显然，“腐口”的低语，触及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另一名士兵立刻扶住了他并喊到“兵团长！”
“不必惊慌。”严立宸的声音，稳定了所有人的心神，“它在试图寻找我们逻辑的漏洞。既然如此……”
他向前一步，直面那片令人作呕的“腐口”集群。
“使用能力，精神链接我。全员，思维同步，准备接收悖论模型。”
刹那间，所有希望兵团士兵的眼中，都亮起了与严立宸如出一辙的、代表着绝对理性的淡蓝色光芒。
严立宸的世界里，一切具象的形态都已消失。整个蓄水池，变成了一个由无数混乱、恶意代码组成的程序。而他，就是最高权限的程序员。
“腐口”的低语还在继续，但严立宸已经找到了它最核心的“公理”——“绝对的虚无”。
要战胜它，就需要一个它无法理解，无法定义的“真实”。
那份盘踞在心底的、无名的悲伤，再次浮现。
一个被抹除了存在，却依旧能留下“意义”的牺牲。
一个违背了因果，却真实不虚的“结果”。
严立宸的声音，通过所有士兵的心智网络，化作一道洪流，冲向了那片“腐口”集群。
那不是话语，而是一个冰冷、清晰，却又蕴含着无尽矛盾的“逻辑炸弹”。
“我提出一个问题。”
“一场被时间与空间彻底遗忘的牺牲，其意义，是否存在？”
“腐口”的低语，第一次出现了滞涩。它们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在它们的逻辑里，不存在“意义”，更不存在“被遗忘的意义”。
严立宸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
“如果，‘意义’的成立，需要‘记忆’作为载体。那么，一个没有载体的‘意义’，是否推翻了‘意义’本身？”
“如果，宇宙的真理是熵增恒定，万物归于沉寂。那么，一个明知结局，却依旧逆流而上的意志，它的存在，是否是比‘真理’更高的‘真实’？”
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腐口”们因逻辑无法闭环而开始剧烈波动的丑陋模样。
一滴清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
“你们所信奉的‘虚无’，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因此，你们的‘公理’，是错误的。”
“轰——！”
一道无形的、纯粹由“理性”构成的风暴，以严立宸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上百个“腐口”，它们开始疯狂地颤抖、收缩，发出一阵阵代表着“概念”死亡的无声尖啸。最终，在绝对的逻辑悖论面前，它们的“存在”被彻底瓦解，化作一片片无害的、灰白色的菌类组织，从墙壁上剥落，消散在水中。
持续了一整天的精神攻防战，结束了。
士兵们一个个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精神力的透支让他们几乎站立不稳。
严立宸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恢复了洁净的蓄水池壁。他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冰冷的脸颊，仿佛想要确认那滴泪的余温。
“原来，不合逻辑的情感……也是一种武器。”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茫然。
……
在希望兵团进行着一场凡人无法理解的战争时，其他的玩家们，正在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为这个世界“做着贡献”。
黎明城东区外墙，一支由老玩家带队的新兵小队，正与一群名为“腐蚀蠕虫”的怪物激烈交火。
“都说了让你别冲那么前！找死啊！”一个老玩家一边精准地点射，一边冲着一个新兵怒吼。
“怕啥！死了不就复活了嘛！干就完啦，兄弟们！乌拉！”那个新兵嗷嗷叫着，悍不畏死地冲进了怪堆里。
几秒后，他不出所料进了蠕虫的肚子里。
老玩家无奈地扶额：“又一个。这届新兵，真是活泼得有点过头了……”
最高指挥中心，陈曦看着光幕上两条截然不同的战报。
一条，是严立宸发来的：“目标已清除。设施完好率百分之九十九点八。西区水源安全。”言简意赅，专业高效。
另一条，是玩家论坛的任务区，无数完成了“老带新”任务的玩家在欢呼雀跃，分享着自己的战利品和“带娃”心得。
陈曦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面是背负着整个文明的沉重，在凡人看不见的战线上，用理智与生命进行着悲壮搏杀的英雄。
另一面是无知无畏，将这个残酷的世界当成一场盛大游戏，用他们的“不死”和“乐观”，冲刷着末世阴霾的“天灾”。
他们都是人类的利剑。
一把锋利、精准，却需要小心呵护，每一次挥舞都可能产生裂痕。
一把粗犷、狂野，永不卷刃，却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哦不，他们没有“损”。
不过他知道，这两把剑，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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