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离开后，房间里那短暂存在的、温和包容的气场也随之消散，重新被冰冷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监控目光所填充。周芷宁独自坐在桌边，指尖还残留着揉捏黏土时那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那个危险的念头——「祁夜或许真的希望她好起来」——如同潘多拉魔盒中逸出的最后一丝缥缈烟雾，在她严防死守的心防上，撬开了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缝。这比直接的威胁更让她感到恐慌。恨意和反抗是她面对这座囚笼时，唯一能紧紧抓在手中的武器。如果连这都开始动摇，她还能依靠什么？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不，不能上当。这一定是更高明、更隐蔽的控制手段。用温柔的假象麻痹她的神经，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卸下防备，最终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笼中那只不再试图歌唱、也不再撞击笼丝的金丝雀。
她必须保持清醒。
然而，理智的告诫，却无法完全压制内心深处那丝被勾起的、对“正常”和“被理解”的微弱渴望。林婉那双包容的、不带任何评判的眼睛，与她记忆中祁夜暴怒的、冰冷的、或是偶尔流露出复杂痛楚的眼神，在她脑海中反复交错。
她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试图去解读祁夜行为背后那深不见底的动机。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沉溺。
这种内心的拉锯战，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无声而激烈地进行着。周芷宁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沉默和顺从，按时进食，大部分时间发呆或睡觉。但她的内心，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漠，而是充满了各种猜测、分析和……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观察欲。
她开始更加留意通过摄像头可能传递出去的信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用充满恨意或空洞的眼神直视镜头。偶尔，她会对着镜头的方向，露出一个极其短暂、算不上笑容、却也不再是全然抗拒的、近乎“平静”的表情。她在试探，试探祁夜对她这种微妙变化的反应。
她也会在林婉每周一次前来进行艺术治疗时，表现出一种有限的、谨慎的“配合”。她不再完全沉默，偶尔会就颜料的调和、或者某张抽象图片带来的感觉，发表一两句极其简短的、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看法。她像一只小心翼翼伸出触角的蜗牛，在确认外界没有 immediate 的危险后，才敢进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探索。
而林婉，始终保持着那份专业而温和的距离。她从不追问周芷宁的过去，从不评价她作品的含义，只是引导她去感受，去表达，无论那表达是激烈的，还是沉默的。
这种“治疗”，仿佛成了一场无声的心理游戏。周芷宁在试探祁夜的底线和真实目的，而祁夜，则通过林婉这个媒介，以及那些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冷静地观察着她的每一点细微变化。
这天下午，又到了艺术治疗的时间。林婉照常到来，这次她带来的，是一些用于拼贴画的材料——各种颜色的纸张、布料碎片、旧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和文字。
“今天我们可以试试拼贴。”林婉将材料铺在桌上，温和地建议，“不需要绘画技巧，只是选择你被吸引的图像或文字，将它们组合在一起，看看会形成什么。”
周芷宁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材料，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突然，她的视线被一本旧杂志内页里，一张小小的、黑白风景照所吸引。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在风中起伏的金色麦田，天空高远，云卷云舒，充满了一种野性的、自由的气息。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自由……那是她内心深处最尖锐的渴望，也是最深的痛楚。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拿那张麦田的照片。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张纸片的瞬间，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这是一个测试！
祁夜一定在通过摄像头观察着她！如果她选择了这张明显象征着“自由”和“逃离”的麦田照片，无疑是在向他宣告她从未熄灭的反抗之心！这会带来什么后果？更严密的看守？还是……会连累到为她提供这张照片来源的林婉？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是遵循内心的渴望，勇敢地表达？还是为了暂时的“安全”，选择掩饰和伪装？
最终，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对未知惩罚的恐惧，压倒了她那瞬间的冲动。她僵硬地移开手指，转而拿起旁边一张色彩柔和、构图安稳的——室内静物画。画面上是一个插着鲜花的花瓶，放在铺着蕾丝桌布的桌子上，温馨，宁静，却也……封闭。
她低着头，开始机械地将那张静物画剪下来，粘贴到空白的画板上。动作麻木，心中却充满了对自已懦弱的鄙夷和悲哀。
林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刚才停顿的手指和最终选择的图片之间，几不可查地停留了一瞬，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拼贴画完成了。一个温馨却毫无生气的室内场景，被稳妥地固定在画板中央。周芷宁看着这幅“安全”的作品，心中没有任何完成创作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她成功地“通过”了测试吗？她向祁夜展示了她的“顺从”和“安定”吗？
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反而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林婉看着完成的作品，依旧用她那平和的语调说道：“很宁静的画面。谢谢你的分享，周小姐。”
周芷宁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碎纸屑。
治疗时间结束，林婉离开了。周芷宁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那幅虚假的、代表着她妥协的拼贴画，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
她在这场心理游戏中，选择了最“安全”的一步，却也亲手扼杀了自已内心那一点点真实的渴望。
就在周芷宁被这种沮丧和自我厌恶淹没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剩余的那些拼贴材料。 among 那些被剪得零零碎碎的纸片里，她忽然看到了一行极其微小的、来自某篇英文诗歌的、被剪切下来的铅字。
那行字是：
**“Even the darkest night will end and the sun will rise.”**
（即使最黑暗的夜也会结束，太阳终将升起。）
这行字，混在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片里，是不经意间留下的？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周芷宁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房间角落那个正对着她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摄像头。
祁夜……他看到了吗？这行诗，是巧合，还是他透过林婉，传递给她的……一个极其隐晦的、她无法解读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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