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章守备已经“不幸去世”。
但州城的官员们知道此事重大，丝毫不敢怠慢。
所以卢方舟那份报捷文书，还是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宣府巡抚陈新甲的案头。
陈新甲此时正端坐在书案后，手捧一盏清茶，刚呷了一口，准备润润嗓子再处理公务。
他漫不经心地展开那份来自龙门关堡的文书，目光扫过。
当看到“斩获清兵首级一千零七十八级”那几个字眼跳入眼帘时。
陈新甲猛地一惊。
“噗—！”
他嘴里含着的一口茶水，全部喷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溅湿了摊开的公文和衣袖。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
“看错了！一定是眼花了！或者文书誊抄有误！”
他顾不得擦拭桌上的水渍，强压下咳嗽，一把抓起文书。
凑到眼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极其认真地重新审视了一遍。
最后，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一千零七十八级”几个字上。
没错，就是这个数字，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陈新甲一下子愣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举着文书僵在那里。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遏制的熊熊怒火一下直冲他的天灵盖。
“岂有此理！狂妄！简直狂妄至极！”
他心中咆哮着，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一个区区的的千户，他把我陈新甲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傻瓜吗？”
这股怒火迅速蔓延、升级：
“不！这何止是把我当傻瓜！
他这是把州城的守备、把中路的参将、把总督、甚至把整个朝廷都当成可以随意愚弄的傻瓜了吧？”
以陈新甲几十年官场生涯积累的经验来看，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杀良冒功！
这个卢方舟，必定是丧心病狂，屠戮了一千多无辜的百姓。
然后砍下他们的头颅，冒充成鞑子的首级，妄图盗领这天大的战功！
这种事情，陈新甲在边镇见得太多了。
几十级、甚至偶尔有胆大包天的敢报数百级。
他都有所耳闻，也处理过不少。
但是，一次敢冒充一千多级的他还真没见过。
“疯了！这个卢方舟绝对是失心疯了！他以为朝廷的刀不利吗？还是以为本抚是泥捏的？”
就在他怒火中烧，几乎要立刻下令锁拿卢方舟问罪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咦，卢方舟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陈新甲勉强压下怒火，紧皱着眉头，开始在记忆里仔细搜寻。
“想起来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
是了，两年前！似乎就是这个卢方舟，当时还只是个小小的百户，突然就报称砍了十个鞑子的首级！
而且后来经各级查证，确实都是真鞑子的首级。
为了这十个首级，王炜达还特意跑到自己这边运作。
最终经过一番平衡，那十个首级的功劳被王炜达分润了五个，卢方舟自己得了五个。
也正是凭借这五个首级之功，卢方舟才得以破格晋升为千户。
想到这件旧事，陈新甲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他想道：
“难道这个卢方舟，这次真的是又走了狗屎运，又斩获了不少鞑子？
只是胃口太大，想多报点，所以掺了些水分进去？
就像那些卖酒的奸商，在好酒里掺点水，多卖点钱？”
这个念头让他站起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即便如此，卢方舟啊卢方舟，你也太不知分寸，太贪得无厌了！”
他内心依旧有些不满和鄙夷。
如果你手上真有个几十颗，甚至大发神威斩获了上百颗鞑子脑袋。
这个已经是大功了，没必要再谎报了。
可你这文书上的战绩已经不是往酒里掺水，分明是往水里面掺酒啊。
不过，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后，陈新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从更现实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
如果那个卢方舟手里，真的握有一些货真价实的鞑子首级。
哪怕只有几十颗、上百颗……
对于如今的宣府，尤其是对自己来说，可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最近这一个月，对陈新甲来说太煎熬了。
清兵在宣府境内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掳掠，东路、北路处处告急，损失之惨重，简直触目惊心。
堡寨被焚毁，百姓被掳掠，良田被践踏，到处都是一片哀鸿遍野的景象。
如今，是因为鞑子还在京畿肆虐，朝廷分身乏术，暂时顾不上追究宣府的失土之责。
可等鞑子一退，以当今皇上那暴烈脾气……
陈新甲一想到崇祯帝那张阴郁震怒的脸，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到时候，宣府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谁能逃得过雷霆震怒？
轻则丢官罢职，重则下狱等死吧。
虽然他上面还有宣大总督梁廷栋顶着最大的锅。
但他陈新甲作为巡抚，形势依旧极其不妙，前途堪忧啊！
但如果卢方舟手里真有一些真鞑子首级。
那么非但能洗脱守土不力的罪责，甚至运作得好的话，得到嘉奖和升迁，也并非全无可能啊。
这个想法让陈新甲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
“卢方舟啊卢方舟，你千万别是完全在吹牛！手里多少应该有点真的吧？”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刻把巡按御史刘邦珍叫来。
这位刘御史，前两年也是他去的卢家庄堡，亲自查验了卢方舟上报的那十个首级。
很快，刘御史就带着巡抚大人十万火急的命令，再次连夜赶赴龙门关堡了。
……
龙门关堡内，卢方舟恭敬地接待了风尘仆仆赶来的刘御史。
刚一见面，不等刘御史开口。
卢方舟便率先起身，对着刘邦珍深深一揖，脸上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恳，主动认错道：
“刘御史一路辛苦！末将惶恐，有件事必须向御史大人先行请罪！”
他语气惭愧地说道：
“末将之前上报的斩获数目，经反复核查，确有不实之处！
当时清点匆忙，加之战后事务繁杂，一时疏忽，竟将首级之数多报了些许……
经再次仔细清点确认，实际斩获的鞑子首级，应为九百七十八级！
末将在此郑重更正，恳请御史大人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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