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方舟归心似箭，归途中除了夜间休息以外，再无片刻停留。
他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终于在暮色四合的时候，回到了龙门卫城。
他先回后堂与媳妇、儿子和女儿亲昵温存了一番。
小别重逢的温情脉脉，冲散了旅途的劳顿。
这一晚，卢方舟睡得格外深沉香甜，连日的风霜都在温暖的卧榻间消融殆尽。
第二天一早，卢方舟来到守备府官厅，把手下将领及主要文吏都召集齐。
他先听取了众人汇报。
卢方舟欣慰地发现，在他赴京的这段时日里，整个龙门卫城运行良好。
除了郭云涛依旧在外奔波，不辞辛劳地招募吸纳各地流民。
其余人等则各司其职，屯田、工坊、流民安置等庶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将领则带着士兵每日训练。
卢方舟听罢，立刻赞扬了一番众人的恪尽职守。
接着，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今日召集众人的主因：
“诸位，兵部已经决定，葛裕堡不日便将由我卢家军正式接防！”
此言一出，官厅内顿时一片哗然，众将脸上无不浮现出兴奋与激动之色。
卢方舟环视众人，继续道：
“此乃契机！接下来一段时日，我等的攻略重心，将不再局限于关墙之内，而要挥师向北，剑指草原！”
“好！”
“大人英明！”
将领们闻听此言，更是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他们个个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精光。
在他们心中，追随卢方舟作战就意味着胜利与收获，至于危险？
那根本不在考虑范畴内。
大人要做的事，何曾失败过！
卢方舟的目光在兴奋的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叫嚷得最起劲的黄大柱和邬瑶忠身上。
他嘴角微扬，轻轻咳嗽一声道：
“不过，此次向北攻略，主力唯有骑兵营与龙骧卫。
步兵营与炮兵营仍需以练兵固本、积蓄战力为主！”
“啊？”
黄大柱和邬瑶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般蔫了下去。
两人眼巴巴地望着卢方舟，眼神里充满了可怜。
而另一边的周天琪和孙安仁则开始欢呼起来。
卢方舟没理会黄大柱那俩夯货，继续部署内政。
除了必须持续不懈地开垦荒地、推行以工代赈妥善安置源源不断的流民。
在卫城周边大力兴办各类工坊和扩大养殖场规模之外。
他更是抛出了一个强硬的指令：
“接下来，本官要彻底整肃下辖地界！
所有治下之民，无论外来流民，亦或尚未入籍军户的本地百姓，必须尽数纳入我卫所军户体系！”
他接着说：
“当然，以我卫所分田授地、保障温饱之优厚政策，相信绝大数人定会欣然接受。
毕竟，在这乱世，能吃饱穿暖，才是万千黎庶最关切的期盼。”
说完，卢方舟的视线缓缓扫过厅内众人，最后落在了张晓峰身上。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温声道：
“张兄，此事至关重要，且牵涉地方民情，就全权交托于你了。务必办得稳妥周全。”
张晓峰一听，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垮了下来。
他太清楚了，那些尚未纳入军户的百姓，绝大多数都居住在州城之内。
那可是他族叔张禄钰、张知州的地盘啊。
主公真膈应人，偏偏把这烫手山芋交给自己。
这不是明摆着要自己去捅族叔的心窝子，做得罪他的恶人吗？
张晓峰仿佛已经看到族叔那吹胡子瞪眼的愤怒模样了。
卢方舟倒不是故意要坑张晓峰。
而是他觉得在座这么多人中，若论及沟通协调、说服劝导、蛊惑人心的本事。
张晓峰强出其他人太多了。
这事只有交给他自己才放心啊。
……
接下来的几日，卢方舟便一边处理积压的公务，一边耐心等待兵部的正式行文。
朝中有人好办事，有了杨嗣昌的承诺果然靠谱。
这日，卢方舟正在安抚刚刚抵达龙门卫城，尚有些拘谨的张善和与蒋禄时。
兵部的行文到了。
内容很简洁，只有一句话。
“着令卫指挥使、龙门卫城守备卢方舟，即刻派员接防葛裕堡！”
尽管兵部的行文要求卢方舟“即刻”接防葛裕堡，他却并未立刻动身。
诚然，他费尽心机争取葛裕堡的掌控权。
目的在于为即将展开的草原攻略，打造一个坚固而便利的桥头堡。
然而，卢方舟心中明白，自己这番操作，终究是有些不够地道。
王炜达是绝不愿意离开葛裕堡的。
在那里，天高皇帝远，王炜达自己俨然一方土皇帝，逍遥自在。
可一旦去了宣府镇城。
头顶上立时多了杨国柱、巡抚衙门等眼睛盯着，哪及得上在现在快活。
王炜达心中对自己有怨气，那是必然的。
念及与王炜达往日还算融洽的交情。
卢方舟觉得，若自己真就公事公办，拿着兵部文书，带着卢家军直扑葛裕堡。
那架势，活脱脱便是上门逼宫，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把事情做得如此生硬。
因此，卢方舟决定暂缓几日。
一来，算是给王炜达一个缓冲期，让他有时间收拾打点，平复心绪。
二来，他也存着一丝期望，想看看王炜达那边是否会先派人过来接洽此事，彼此留个台阶下。
所幸，王炜达并非不识时务之人，没有让卢方舟等得太久。
仅仅过了两天，一位怒气冲冲的熟人便来到了龙门卫城。
正是王炜达的族弟，新任游击将军王望城。
王望城一见到卢方舟，也不寒暄，只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眼神里充满了幽怨、委屈。
仿佛卢方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辜负于他的事情，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一言不发。
这架势，把一向沉着的卢方舟都给看得心里发毛。
他连忙在守备府内设下宴席，款待这位脾气秉性比原主，更像纨绔子弟的王大游击。
几杯酒下肚，王望城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他借着酒意，开始向卢方舟大倒苦水。
王炜达接到调往宣府镇城的兵部行文后，整日里闷闷不乐，唉声叹气。
而他王望城自己，也同样是一万个不乐意离开葛裕堡。
卢方舟见状，只得打起精神，使出浑身解数，开始使劲安慰这位王游击。
他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去宣府镇城发展的诸多好处。
什么那里是全镇中枢，更接近巡抚、总兵等大员，升迁机会更多。
什么物资调配优先，能更快地补充装备。
什么镇城繁华，生活便利远胜边堡等等。
接着，他又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赶紧甩锅。
连声叫屈，说自己其实也不愿接手葛裕堡的。
全是兵部那帮老爷们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要如此安排。
直说的口干舌燥，连喝了几杯酒止渴。
好在王望城虽然性子跳脱，倒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几轮推杯换盏之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卢方舟：
“卢兄弟，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其实我族兄倒也没真怪你。
他就是心里憋闷，舍不得这自在日子罢了。
他今天让我来，就是请你过去接防的。”
这话一出，算是正式递过了台阶。
……
翌日清晨，在王望城的陪同下，卢方舟点齐了二百龙骧卫，直奔葛裕堡。
抵达堡下，见到亲自出迎的王炜达。
王炜达神情虽略显落寞，但举止依旧豁达。
他并未多言，只是公事公办地与卢方舟详细交接了堡内公务。
交接完毕，临行之际，王炜达深深看了卢方舟一眼。
随即，他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亲随部属，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了。
卢方舟伫立在堡门下。
目送着王炜达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镇城的官道尽头。
直到视野中再无他们的踪迹，他才深吸一口气。
转身带着亲随，登上了葛裕堡那历经风霜的高耸城墙。
朔风扑面，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与粗粝。
卢方舟手扶冰冷的垛口，极目向北眺望。
越过起伏的边墙墩台，视线所及，是一片广袤无垠、在初冬时节显得寂寥的辽阔草原。
枯草在寒风中低伏，如波涛般起伏不定，一直延伸到天际与灰蒙蒙的天空相接的模糊地带。
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翻涌。
他目光如炬，穿透凛冽的寒风，仿佛要将这苍茫草原尽收眼底。
卢方舟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我卢方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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