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寅时刚过，北京城还笼罩在深秋的寒意与黎明前的黑暗中，但承天门外已是冠盖云集。
文武百官身着各色品级的朝服，依序排班，鸦雀无声地等待着宫门开启，空气中弥漫着肃穆之色。
卯时初，钟鼓齐鸣，宫门洞开，百官在引导下，依品级鱼贯而入，穿过层层宫门，最终肃立于宏伟的皇极殿丹墀之上及殿前广场。
晨光熹微中，金碧辉煌的皇极殿更显庄严肃穆。
随着静鞭三响，乐声大作，崇祯在内侍的簇拥下升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在赞礼官的唱导下，整齐划一地行五拜三叩头大礼，声浪在广阔的殿前广场回荡。
“众卿平身。”
崇祯的声音清冷，不带太多感情。
大朝会正式开始。
首先是户部左侍郎王鳌永出班，他面色晦暗地道：
“陛下，去岁东虏蹂躏京畿、山东，历时半载，遗祸极深。
据保定、真定、济南、兖州等府州县报，百姓死难、逃亡者恐逾百万，耕牛被掠殆尽，田亩荒芜，今岁春耕已误，秋收无望已是定局。
各处请赈、请缮免钱粮之文书堆积如山，然太仓银库岁入不足四百万，现支出却已逾五百万，寅吃卯粮，实在无力赈济如此广袤灾区。”
兵科给事中李焻紧随其后，补充道：
“陛下，王侍郎所言俱是实情。虏退时裹挟我丁口、工匠数十万，河北、山东元气大伤。
更兼道路桥梁尽毁，漕运时断时续，疫病流行于难民之中。地方官府无力弹压，盗匪如毛，秩序崩坏。臣恐虏患虽去，而内乱之忧更甚！”
他们这一开头，又有其他官员纷纷上奏诉苦，表示对国事的担忧。
崇祯越听，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何尝不知国库空虚，何尝不知民生凋敝！
但听到这些大臣们只会在这哭惨，却没有一个提出解决对策，不由心中无名火起。
他沉声道：
“既如此，卿等可有良策，教朕解此困局？”
此话一出，登时朝堂上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满殿站的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尊木雕泥塑……
崇祯从左看到右，良久没有一个人说话，即使有些官员，此时想咳嗽也极力忍住，生怕引起崇祯误会……
看到这场景，崇祯此刻真的想拂袖离开这个压抑的大殿，他强忍住心头怒火道：
“灾区的减免、赈济事宜，着户部、工部及当地官员尽力筹措，酌量处理！
眼下国事艰难，难道要朕凭空变出钱粮来吗？此事容后再议！”
这殿上的，大都是人精，看到皇帝已经快暴走了，都识趣地没人再提这事了。
接下来，上奏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崇祯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简短询问或批示“着该部议处”、“知道了”。
就在气氛稍微缓和，众官员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只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肯堂手持笏板出班，大声道：
“陛下！臣要弹劾东阁大学士杨嗣昌，欺君误国！”
这一声如同惊雷，再次将所有人的心揪紧。
张肯堂不给他人反应时间，继续慷慨陈词道：
“前年，杨嗣昌一意孤行，力主招抚巨寇张献忠于谷城，罗汝才于房县，视同养蛊！
彼时便有朝臣谏言，此二贼狼子野心，必不可信。
然杨嗣昌专权跋扈，堵塞言路，致使朝廷姑息养奸，授贼以官爵，贻笑大方！”
他目光如炬，直视脸色已然苍白的杨嗣昌继续道：
“如今果不其然！张献忠、罗汝才已于五月于谷城、房县复叛！
贼众肆虐湖广，攻掠州县，荼毒生灵，裹挟日众，其势更炽！此皆因杨嗣昌错误方略，养虎遗患所致！”
紧接着，刑科给事中卫胤文也站出来表示附和，他不愧是专业喷子，上来就给杨嗣昌扣帽子。
他说杨嗣昌此前倡导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策略。
不仅白白消耗了国库数百万银两，还征调了各省兵马，导致天下百姓深受惊扰、社会动荡。
但如今这些反贼不仅没有被剿灭，张献忠更是趁机发展势力、重新叛乱。
卫胤文认为，杨嗣昌有借围剿之事招揽权力、利用朝廷职权结党营私的嫌疑，因此恳请崇祯仔细核查此事。
杨嗣昌一开始用喷火的眼睛，盯着这个无耻的喷子，但越听越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最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摘下官帽，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道：
“陛下！臣万死难辞其咎！”
他先重重叩首，随即抬起脸，眼中布满血丝，带着委屈道：
“当初招抚张献忠，实乃局势所迫，权宜之计！招抚之议，意在缓其兵锋，分化贼众，为我大军调动、完成合围争取时日啊陛下！”
他转向张肯堂、卫胤文等人，语气变得激烈：
“至于‘四正六隅’之策，绝非空谈！
若非去岁东虏突然入塞，打乱全盘部署，洪承畴、孙传庭等部精兵被迫北上勤王，张献忠安有机会得以喘息乃至复叛？
此乃天不佑我大明，时运不济，岂能全然归咎于方略本身？
臣自受命以来，夙夜忧叹，呕心沥血，所行之事，无不为社稷安危，陛下可鉴此心啊！”
“好一个时运不济！好一个天不佑大明！”
崇祯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杨嗣昌，声音因失望和愤怒而微微发抖：
“杨嗣昌！朕将枢机重任托付于你，对你言听计从！
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你的‘权宜之计’，替朕养出了一个更大的祸患！
你的‘十面张网’，网住了朕的江山，却让巨寇逍遥法外，甚至卷土重来！”
他看着脚下这个曾经被他视为肱骨、寄予厚望的臣子，一种被欺骗、被辜负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杨嗣昌的辩解，在他听来，此刻全是些推卸责任的托词。
最后，发泄完怒火的崇祯失望道：
“湖广局势，兵部即刻拿出应对章程！
杨嗣昌，朕命你戴罪管事，若不能将功折罪，速平献贼，两罪并罚，朕绝不姑息！”
听完崇祯的话，张肯堂、卫胤文等人偷偷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得意。
经此一役，杨嗣昌圣眷大衰啊！
殿上除了杨嗣昌一系的官员，如陈新甲等人外，其他官员看着往日威风凛凛的杨阁老，此刻跪在殿上的样子，眼中也闪过一丝快意。
就在百官看了一场大戏，觉得今日的朝会大概就这样要结束的时候。
一位身着青袍的官员，手持笏板，从御史班列中迈步而出，躬身道：
“臣，都察院河南道监察御史李九强，有本启奏，弹劾定北伯卢方舟诸般不法事！”
刹那间，原本有些松懈的气氛骤然绷紧，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李九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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