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三更。
烛影在张申扭曲的脸上狂跳。他从榻上惊坐而起，粗喘如牛，冷汗浸透寝衣。眼前挥之不去那轮妖异的血月，月轮如弯刀，悬在废太子寝宫那晚。那符咒是他当年亲手塞进先帝太子宫中，构陷其魇镇君父的铁证。废太子被鸩杀前那凶狠诅咒的目光，如影随形。
“来人！快来人！”他疯魔般咆哮，声音变调。
值夜的老仆匆匆掌灯进来，昏黄光线下，张申面色如鬼。
“老爷？”
“备车！去白云观！请张天师过府！”张申胡乱抓着胸口。“邪祟！阴魂不散缠上本官了！快！”
老仆喏喏退下。门外阴影里，另一个更老些的仆役递上拂尘，压低嗓子：
“这几日天天闹，天师的符灰香火，库房都耗去三成了。”
“噤声！”掌灯的老仆紧张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喉结滚动，声音里透出强烈的不安。“废太子那‘血月弯刀’符，……那怨气，怕是天师也……”
就在张府被主人的梦魇搅得人心惶惶时，殿梁另一角，一处阴森的坟冢里，一场真正的“风暴”正在酝酿。
就在刚刚，郑茗如幽灵般从苏府柴房狗洞钻出。泔水车夫张老三默契接应，她蜷缩在恶臭桶后，潜入殿梁最混乱的市井一角……
此刻，夜深如墨。郑茗静立在乱葬岗中。风在耳边呼啸，似无数冤魂在哭泣。
郑茗心下明白，明日就是重阳，她必须马上行动。
她蹲在坟丘旁，在寒风中摊开一方油纸，露出几块硝石。她取出一块，用碎石小心砸成细末，装入随身的小石舂反复研磨，直至成为细腻的硝石粉。又把一块木炭碾碎成粉，将两种粉末放入提前准备好的粗陶罐，小心翼翼混合。
脑中飞快的扫过《方外纪略》中记录的秘法。
她知道重阳日祭天，祭坛上点香，香灰随风飘落本就容易起火，而那硝石粉和木炭更会加剧燃烧。郑茗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张申身败名裂！
“废太子的血咒，”她对着粗陶罐低语，指尖凝聚着汹涌的恨意，“郑家冤魂，借火焚仇。今日，便用它为引，送你这构陷者……上路！”
郑茗将粗陶罐快速收入袖袋深处，来到城东废弃破庙内，解开随身的包裹，扮作男装。随后她便在张府通往祭坛的路口等候，待到天蒙蒙亮，她悄然混入张府前往祭坛运送香火的队伍。趁官兵逐一清点祭品之际，她低眉顺眼地挪至高台后方阴影处，巧妙避开视线，迅速从怀中取出那个粗陶小罐，将事先备好的助燃药粉，倾倒在宣读祝文的高台边缘。
重阳日，圜丘祭坛，天光煌煌。皇帝面色沉凝，眼底深藏倦怠与疑虑。张申手捧玉圭，立于百官之首，正慷慨激昂诵读祝文，一派“忠勤体国”气象。
人群中两个围观民众小声嘀咕：
“以他的官位，本不该是他在此宣读祝词啊！他也配？”
“你懂什么，这位张大人为官极尽谄媚，已然是当朝第一红人。除了王相，就数他了！”
郑茗隐没在人群中，眼中泛起凌厉光芒。
只见张申眼底布满血丝，他大步向着祭坛走去，在祭坛前稳稳站定。那声音在缭绕的香火中破空而来，显得异常洪亮。
祝文进入高潮，一阵风吹来，祭坛前的香灰随风飘散。落在祭坛高台边缘的缝隙——
“哧啦……哧啦……”火，从张申左脚靴底引燃，顺着衣袍下摆窜起。
“啊！”张申疯狂拍打衣角，玉圭落地粉碎。衣袍烧出窟窿。汗水浸透华服，威仪尽丧。
“鬼火……天罚！”
“是废太子的符咒啊！”
“冤魂显灵了！”
……
民众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声音如同引信，瞬间引爆了整个祭坛。
皇帝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张申被架下祭坛时，面无人色，口中兀自喃喃，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傍晚时分，张府书房烛火摇曳，映着张申那张惨白扭曲的脸。他强作镇定，呵斥门客：“慌什么？跳梁小丑的把戏，江湖障眼法罢了。”他声音故作镇定，眼神却惊慌不堪，那火焰缠身的噩梦仿佛还在灼烧。他摸了摸手腕上一串新求来的辟邪雷木珠。
“龙虎山天师不日便到，再有妄言‘鬼祟’者，杀无赦。”他色厉内荏地咆哮，试图压下心底翻腾的恐惧。
张申明白，祭坛闹剧传遍京城，贱民口中“血月弯刀符咒”的传说人尽皆知。隐藏其后的宫廷秘辛，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夜色如墨，城东破庙寒风灌入破棚，郑茗裹紧臃肿旧袄。眼前黄麻纸上，一幅“通缉令”铺开：
左侧：零碎纸片拼凑——“构陷忠良天必谴”血字仿狱卒口供，朱砂圈出的伪造笔迹“伪”字刺目。被墨迹圈出的‘反诗’残片上赫然写着“狗屁不通！”。
右侧墨汁淋漓大字如血书控诉：
铁证如山，张申构陷！郑苏两代不白冤！
夜渐深沉，几名乞丐从郑茗手里接过这卷“催命符”。
为首的那名乞丐看向郑茗，声音压的很低：
“我爹本是茶楼杂役。只因张家豪奴去喝茶时，我爹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服。就被乱棍打死在街头。我这才沦落为乞丐。我李三与那张申狗贼不共戴天！”他眼中的恨意快要溢出眼眶，俯身抱拳后，转身迅速没入黑暗。
郑茗看着那消失的身影，生出同命相连的悲悯。
“明远，”郑茗对着虚空低语，“等我。”
火把的光将郑茗的身影长长拖到地上，犹如一柄等待饮尽仇寇之血的利剑。
“张申狗贼！重阳鬼火符咒，‘祭坛回礼’滋味如何？”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幽深，仿佛要剖开时光的尘埃，直抵那段埋葬了父亲的黑暗岁月。
“下一份回礼……定叫你……魂断朝堂，血债——血偿！”
窗外，风卷过，带来了……大仇得报临近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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