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背被那抹温热攀上时,指尖正贴在石柱裂痕处。
它不像血,也不像水,顺着我皮肤缓缓爬行,带着一种近乎活物的触感。我想抽回手,可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掌心反而压得更紧,仿佛这血迹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若这血能换回娘,我愿受。”
话出口的瞬间,喉咙干涩得发疼。我不是在求谁,只是对着这死寂之地立下一个念头。母亲死前没有闭眼,她的手垂下去之前,还试图指向我藏身的方向。那时我就知道,有些事不能等别人来成全。
血痕猛地一缩,整根石柱发出沉闷的断裂声。裂缝自上而下炸开,灰屑簌簌落下,一道暗格从中显露。半卷泛黄纸页滑出,落在地上,边缘浸染着深褐色痕迹,像是干透了无数次又被重新渗出的旧伤。
我跪着挪过去,手指刚碰上纸面,一股微弱的震颤便从指节传至腕骨。那不是痛,也不是冷,更像是某种东西在我体内轻轻敲了一下,像钟磬余音,又像心跳初起。
拾起残卷时,首页四个字映入眼帘:**上古聚魂术**。
笔迹苍劲,墨色里掺着细丝般的红痕,像是书写者以血代墨。我不懂这是真是假,但胸口突然涌上一阵闷堵,呼吸都慢了一拍。溪水边那个男人临走前说的话,忽然又浮现在耳边:“你叫阿烬?好名字,烬里有火,烧不尽。”
他给我的玉珏早已不在身上,被昆仑虚的人收走了。可我记得那道金光,护住我免受瘴气侵蚀时的暖意。如果连仙人都要用灵力才能护人一时,那要唤回一个彻底消散的魂魄……得多大的代价?
我靠着石柱坐下,将残卷摊在膝头,借上方缝隙漏下的微光逐字辨认。
文字是翼族古体,和村中长老念祭文时用的相似,我能认出一些,却难解其意。符阵图解刻在第二页,线条交错如网,中心一点标记着“主引位”,周围八方各绘一人形轮廓,标注“辅灵承血”。
翻到第三页,字迹开始模糊,像是被人刻意刮去。只有零星几个词还能看清:“魂不散者,心有所执”、“以精血为引”、“修为耗损百年”。
我盯着“精血”二字看了很久。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那里有一圈暗红色的印痕,形状规整,像是曾经封过火漆。这卷子被人藏得很深,也保护得很严。不是随便哪个流民能发现的,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触动它。
可它刚才主动裂开了。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道血痕并未消失,反而凝成一层极淡的纹路,贴在皮肤上,隐隐与残卷上的阵图一角吻合。我试着用另一只手去擦,擦不掉。它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这不是巧合。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曾带我去村外一座塌了半截的祭坛。她说那里曾是翼族祭司做法的地方,后来战火烧毁了一切。她指着残碑上的字告诉我:“有些术法不会绝,只要还有人记得它的名字,它就会等。”
难道这卷子,是在等我?
我闭上眼,把残卷紧紧贴在胸前。冰冷的纸张贴着肌肤,那股震颤感又回来了,比先前清晰了些,像脉搏,又像回应。
再睁眼时,视线已不再晃。我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修为,没有靠山,甚至连吃饱饭都难。可我也知道,刚才那一刀我能扎下去,就能再走下一步。
母亲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
她说:“你要活着。”
可现在我不只想活。
我想把她找回来。
我把残卷小心折好,塞进衣襟最里层,用布条缠紧固定。动作很慢,生怕弄破一页。然后我扶着石壁站起身,双腿依旧发软,但比之前多了几分力气。不是身体好了,是我不能再倒。
转身准备沿阶梯返回地面时,脚下踩到一块碎石。它滚了一小段距离,撞在对面墙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停下。
回头看了眼那根断裂的石柱。它的裂口更大了,像是承受过某种力量的冲击。而在柱体底部,原本看不见的角落,露出一小片刻痕。
我走回去蹲下,伸手摸去。
那是一行极小的字,几乎被灰尘掩埋:
“非血脉者不可启,非执念者不可承。”
我盯着那句话,许久没动。
然后轻轻开口:“我是阿烬。母亲姓云,名未归。我姓她一半,名她一半。我活着,我就有执念。我流的是她的血,我就够资格。”
话音落下的刹那,手背上的血纹微微发烫。
我没有再看那石柱,转身边走边从袖中抽出短刃。刀柄朝上,卡在手腕内侧,随时能甩出来。台阶湿滑,我一手扶墙,一步步往上。每一步都很轻,怕惊动什么,也怕错过什么。
当我终于探出地面,风立刻灌进衣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废墟笼罩在一片灰蓝之中。远处传来野狗争食的低吼,近处则是一片死寂。
我把最后一级台阶踩实,站在石板边缘,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缺口。
它静静躺在那里,像从未打开过。
我拉紧衣襟,确认残卷还在。然后迈步往前走,脚步虽缓,却没有停。
穿过倒塌的廊道时,我在一处断墙边停下。从干粮袋里摸出最后半块饼,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仔细包好,放进怀里——留着明天吃。
咽下粗糙的饼屑时,喉间有些刺痛。但我吞得很慢,一口一口,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活下去,是为了做这件事。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墙角等救赎的孩子了。
风从背后吹来,掀起我单薄的衣角。我抬手按住胸前的布包,继续向前走。
前方有一座倾颓的庙影,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屋顶塌了半边,门框歪斜,但至少能遮雨。
我朝着那方向走去。
快到庙门前时,右手忽然一沉。
袖中的短刃不知何时滑出了半寸,刀尖朝下,垂在腕侧。
我停下脚步,没有立刻收回它。
而是任由它挂着,像一种提醒。
庙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一条缝。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黑暗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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