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我已起身。袖中玉佩静卧,再无昨夜那般轻颤,指尖拂过,温润如常。仙缘镜沉于识海,毫无异动。既无警示,便不必拘于一念。我将玉佩系紧内襟,束发整衣,推门而出。
廊下风清,叠风与八师弟已在等候。他手中执一卷符令,见我出来,递上前:“师尊新令,今晨再入凡间,往南隅小镇采三株霜露草,日落前归。”
我接过符令,墨迹尚新,显然刚拟不久。南隅?非荒岭幽谷,而是人烟稠密之所。我未多问,只将符收入袖中,取了玉清昆仑扇缚于腰侧,随二人腾空而起。
御风途中,八师弟道:“昨回山门,药阁长老赞你采药有法,连墨渊师尊都亲来查验。今日这霜露草虽寻常,可莫要再出风头,惹人疑心。”
叠风冷笑:“她若真有本事,何须藏?倒是你,整日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我未接话。金手指能指路,但出手分寸、灵力流转,皆凭己身。他们不知内情,便以为侥幸。无妨,事成即可。
南隅小镇依河而建,青瓦连片,炊烟袅袅。我们落于镇外林边,换下昆仑虚弟子常服,披上粗布短褐,混入市集。街巷纵横,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追逐嬉闹,摊前油锅滋响,香气扑鼻。我脚步微顿,灵力本能排斥这满街俗气,竟觉呼吸微滞。
“怎么?”叠风侧目,“不惯?”
我摇头:“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热闹。”
“你自昆仑来,自然不知凡人日子。”他轻笑,“走吧,霜露草在镇东茶摊旁,据传因灶火煨地,反生灵性。”
我们穿街而行,市井百态扑面而来。一老妇支摊卖糖酥,金黄酥脆,孩童围拢争购。一卖艺汉子赤膊耍刀,刀光翻飞,引来阵阵喝彩。我目光掠过,忽觉识海中仙缘镜微动——东南方三丈外,有微弱灵息波动。
“茶摊到了。”八师弟低声道。
那是一处临河小摊,竹棚遮阳,灶台半旧,炉火未熄。霜露草果然生在灶边石缝,细叶带霜,根须缠土,灵气微吐。但凡人往来不绝,若贸然采拔,必引围观。
“如何取?”八师弟皱眉。
我静立片刻,忽解腰间布囊,上前拱手:“老丈,可缺帮工?粗活杂役,皆可为之。”
茶摊老者抬眼打量:“小子面生,哪来的?”
“山外来户,暂无落脚。”我低头,“愿以劳换钱,三日都可。”
老者打量我片刻,点头:“行,扫地挑水,一日二十文。”
我应下,当即扫地、添柴、端茶送水。叠风与八师弟立于街角,远远望着,叠风摇头:“十七弟今日真像凡人了。”
我未应,只低头干活。灶火映面,汗湿衣背,竟觉四肢微酸。这般劳作,远比御剑引雷更耗心神。待至午时,老者递来一碗粗面,我接过道谢,坐在棚下吃罢,忽觉腹中暖意升腾,竟比昆仑清膳更觉踏实。
饭后,我借清理灶台之机,悄然靠近霜露草。仙缘镜再动,映出地脉走势——此草根系与灶火地气相连,若断火三刻,地气散尽,方可安全采拔。
我低声唤来叠风:“需熄灶一刻,再取草。”
他皱眉:“若惹凡人不满?”
“我自有法。”
我上前对老者道:“老丈,灶火旺则费柴,不如歇火半晌,省些本钱。”
老者犹豫:“可还有客要茶。”
“我替您烧水,用炭炉便是。”
他终点头。我熄灶后,迅速以灵力护住霜露草根系,轻轻采下,收入药囊。三株完好,灵息未损。
任务已毕,叠风道:“回吧。”
八师弟附和:“市井嘈杂,呆久了污了灵台。”
我却未动:“你们先回,我再走走。”
叠风挑眉:“你竟舍不得?”
我未答。他们御风而去,我独自立于街心,望着这烟火人间。
孩童在桥头舞龙灯,彩绸翻飞,笑声清脆。一盲眼老琴师独坐桥栏,膝上横琴,指尖拨动,琴声苍凉,曲调古朴。我驻足听之,竟是《山河谣》——讲离人远行,故里荒芜,守者白头,终未相逢。
琴音入耳,识海中仙缘镜忽泛微光。非示敌,非指宝,而是映出琴弦之上,缠绕一丝极细执念之气——非怨非煞,而是绵长不绝的等待。那老者等的,是一个再未归来的故人。
我静立良久,直至一曲终了。老者停手,轻抚琴身,似在摩挲旧梦。
我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入他面前的木盒。他未谢,只微微点头。
“您等的人,若记得,终会回来。”我低声说。
他笑了,声音沙哑:“姑娘不懂,等的不是人,是那段日子。”
我怔住。
他继续道:“人走了,日子还在。我每日坐此,弹这支曲,不是盼他回头,是告诉自己——我还活着,还记得。”
我喉间忽觉发紧,竟无言以对。
仙门之中,情之一字,向来忌讳。修道者斩尘缘、断爱欲,方得清净。可眼前这凡人,无仙法护身,无长生之寿,却以一生守一段无果之念。他的执,不为破阵,不为夺宝,只为心安。
这等执念,仙缘镜照得出,却解不开。
我转身欲走,忽觉袖中微动。玉佩又颤了一下。
极轻,极短。
我停下,指尖探入内襟,触到那温润玉面。它不再只是温的。
而是像被什么轻轻推了一下,又沉了回去。
我未惊,只将手覆于其上,轻轻按住,似回应,似安抚。
归途上,我御风缓行,未追叠风与八师弟。凡间炊烟渐远,河上渔火点点,市集喧嚣化作风中余音。我从袖中取出一小包糖酥——临行时,卖糖老妇塞给我的,说是“小姑娘干活勤快,赏你的”。
我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甜香弥漫,微腻,却不令人厌。
“你们不尝,怎知它不甜?”我喃喃。
风过耳畔,我忽觉心口一松。七万年守棺,血饲冰棺,我以为坚韧是沉默承受。可今日所见,凡人哭笑皆真,悲欢皆实,他们不避苦,不惧短命,活得炽烈如火。
原来凡世,不是弱,而是另一种坚韧。
玉佩又颤。
这次,我笑了。
指尖仍覆其上,掌心微热。
远处昆仑虚山门隐现,我未加速,只缓缓前行。
风卷起衣角,袖中糖酥纸包窸窣作响。
我忽然想起那老琴师的话。
等的不是人,是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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