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焦土上,我抬起的脚还未落下,目光却猛地盯在前方。
那具身影静静躺在碎石之间,战甲残破,长发散乱。是他。
我不能走。
我转身冲了过去,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扯着筋骨生疼。风卷着灰扑在脸上,火辣辣地贴着皮肤,我不敢停。他还在那里,没有动,也不会再动。
百丈高空,他的仙体正缓缓下坠。
我拼尽力气往前奔,十丈、五丈……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衣角。就在这时,背后寒意骤起。一道黑影从侧方掠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人手持骨刃,直刺我后心。
我来不及回头,袖中忽然一烫。仙缘镜自行浮现一道微光,映出那柄骨刃的内部裂痕——正中央偏左三寸处,灵纹断裂,是整件兵器最脆弱的地方。
我侧身避过要害,肩头还是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立刻涌了出来。但我顾不上痛,反手抽出玉清昆仑扇,将剩余仙力全部压入其中,朝着镜中所示的位置狠狠挥出。
狂风乍起,沙石横飞。
扇风裹着昆仑虚正统剑意劈中骨刃,只听“咔”一声,兵刃从中折断。那人闷哼一声,被震得连退三步,单膝跪地,嘴角溢出血丝。
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纵身跃至墨渊身侧,单膝跪地,伸手托住他即将落地的肩背。他的身体很轻,像是空了一样。我把他的头轻轻扶进臂弯,手指颤抖,却不敢松。
鬼族将领撑着地面抬起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我。
“司音?”他声音嘶哑,“你竟敢坏我大事。”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墨渊往怀里带了带,让他靠得更稳些。我的手按在他胸前,战甲冰冷,再没有一丝温度。
那人挣扎着站起,手中断刃指向我:“擎苍虽亡,但鬼族不会灭。你们护不住这具躯壳。”
我说:“我不需要护多久。”
他冷笑一声,抬手凝聚黑气,准备再次出手。
我握紧玉清昆仑扇,仙缘镜仍在袖中发烫。刚才那一击耗去了最后几成仙力,现在体内空荡荡的,连呼吸都带着撕裂感。但我不能退。
他是战神,是四海八荒的守护者,也是我守了七万年的人。
谁也不能动他。
那人猛然前冲,黑气化作爪形扑来。我咬牙撑地起身,将墨渊轻轻放平,翻身挡在他前面。扇面展开,迎向那团黑气。
两股力量相撞,我胸口一闷,喉头泛腥,差点跪下去。可我还是站着,一只手死死攥住扇柄,另一只手按住仙缘镜,逼它继续映照敌人的破绽。
镜光一闪,那人右腿关节处浮现出一道暗纹——那是他早年受创留下的旧伤,如今成了弱点。
我立刻变招,扇尖下沉,借力扫地,掀起一阵尘浪遮住视线。趁他动作迟滞的瞬间,我猛地上前一步,扇骨精准敲击那处关节。
“啊!”他惨叫一声,右腿当场弯曲,整个人摔在地上。
我没再追击。转身回到墨渊身边,蹲下身,把他散落的发拢到耳后。他的脸沾了灰,我用袖口慢慢擦干净。动作很轻,怕弄疼他,尽管他知道不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弟子开始清理战场。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没应。又有人走近,说了句什么,也没听清。
我只是坐在他身旁,一手握着他冰凉的手,一手横着玉清昆仑扇,挡在两人之前。
风吹过来,扬起他的发丝,拂在我的手腕上。
我低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七万年前,我在昆仑虚山门前第一次见他。他说,既入我门下,便无贵贱之分。
七万年后,我终于能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一次刀。
够了。
那人爬了起来,拄着断刃踉跄后退。他看了我们最后一眼,转身消失在残烟之中。
天已大亮,阳光铺满战场。焦土裂痕纵横,旗帜倒伏,血迹干涸成黑斑。幸存的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包扎伤口,有的收殓同门遗体。
没有人靠近我们。
我知道他们在等,等我做出选择。
我能感觉到体内的仙力几乎枯竭,经脉像是被火烧过一遍。肩膀上的伤不断渗血,浸湿了半边衣袍。但我坐得笔直,没有挪动分毫。
他是我的师尊。
是我醒来看不到春天的人。
是我每年酿酒对着冰棺说话的人。
现在他回来了,哪怕只剩下一具躯壳,我也要守住。
身后有动静,叠风走了过来。他在几步外停下,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开口:“该回去了。”
我没有看他。
他说:“你还活着,他就没真正死去。”
这句话,我听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活着,他也还在。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任何人碰他。
叠风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很稳,一路走向战场边缘,开始指挥撤军。
我没有动。
太阳升得更高了,照在脸上有些刺。我眨了眨眼,视线有点模糊。但我看得清楚,他就在眼前,闭着眼,像睡着了。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太冷了。
我把他往身边拉了拉,靠得更近一些。然后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他的肩膀。
“师尊。”我终于说了话,声音很轻,“你说过要教我最后一式剑招的。”
风穿过空旷的原野,吹动破碎的战旗。
没有人回答。
我也不需要回答。
远处传来号角声,是联军准备撤离。火把陆续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点光亮还在移动。有人在清点人数,有人搬运伤员。昆仑虚的弟子列队走过,脚步沉重。
他们经过我们身边时,全都放缓了脚步。
没人说话。
有人低头行礼,有人默默注视。一个年轻弟子跪下来,磕了个头,又迅速起身归队。
我知道他们在告别。
但我不能走。
我答应过他,要守好昆仑虚。
而他,就在这里。
这是我守的第一步。
太阳渐渐偏西,影子拉得很长。我的腿已经麻木,手臂也开始发抖。但我依旧坐着,一手搭在他身上,另一手握着扇子,指节发白。
天边泛起橙红,晚霞染红半片天空。
我听见远处有人喊:“桃树开了。”
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
我猛地抬头。
那人又说了一遍:“昆仑虚的桃树开了,今年特别早。”
我没有哭。
只是把他的手放进自己掌心,紧紧握住。
你说过,桃花开的时候,要陪我喝一杯酒。
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
晚风拂过战场,带来一丝凉意。我靠着他,闭了闭眼。
然后睁开。
夜幕即将降临。
我还在。
他还在我身边。
我的扇子横在膝前,仙缘镜贴着手腕,微微发烫。
远处最后一名弟子踏上归途,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望着那条通往昆仑虚的路,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
手中的扇子突然一沉。
我低头看去。
扇面边缘裂开了一道细缝,像是承受过太多力量,终于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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