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清那番“理性的解释”，像最后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林星遥的心头。她不再试图去争辩或理解，只是更加沉默地配合着所有的安排。训练，检测，然后回到那个冰冷的房间，独自面对漫长的、被模拟夜色笼罩的寂静。
这天夜里，她又一次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来到净庭后的种种——冰冷的仪器，充满敌意的目光，苏婉清的轻蔑，评估小组的歧视，还有顾晏清那双永远平静无波、只倒映着数据和效率的眼睛。孤独感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掀开那床质感光滑却毫无暖意的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到门边。房门依旧锁着，权限限制着她的一切。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仿佛这样能稍微汲取一点与外界的联系，尽管门外也只是另一条同样冰冷的走廊。
就在这时，门外极近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罐被打开的“咔哒”声，随即，一股与净庭格格不入的、淡淡的食物加热后的香气，极其细微地透过门缝渗了进来。
林星遥微微一怔。这个时间，负责安保的巡逻人员不会停留，更不会在岗位上有这种举动。
外面有人？而且离她的房门非常近。
她犹豫了一下，几乎是无意识地，轻轻敲了敲房门。动作很轻，带着试探。
门外的动静瞬间停止了。几秒令人窒息的寂静后，一个压低的、带着些许讶异的声音响起：“……林小姐？你还没休息？”
是周易的声音。那个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容的顾晏清的副官。
“……睡不着。”林星遥隔着门板，低声回应。
门外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他似乎是在快速收拾什么东西的窸窣声，然后是他靠近门边的脚步声。“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点不好意思，“那什么……值夜班，搞了点‘违禁品’垫垫肚子，没想到把你吵醒了。”
他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与这深夜的寂静和净庭严肃的氛围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没有，我本来就没睡。”林星遥下意识地回应，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啊，轮到我盯这边。”周易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老大安排的。A7区权限高，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看着点，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摸过来，打扰‘重要研究’。”他刻意加重了“重要研究”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林星遥的心微微一动。顾晏清安排的？他让周易亲自值夜看守这里？
没等她细想，门外的周易似乎放松了下来，背靠着门板坐下了似的，声音更清晰了些：“说起来，林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老大特没人情味？跟台精密机器似的，只会算投入产出比？”
林星遥没有回答，但这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门外传来周易一声低低的轻笑。“也难怪你这么想。他那人吧……确实跟块冰坨子似的。”他顿了顿，语气里少了几分玩笑，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不过，他也不是天生就这样。”
林星遥屏住了呼吸。
“老大他……小时候经历过一些事。”周易的声音沉缓下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具体的我不方便多说，算是净庭的禁忌。只知道跟他家人有关，一场……很严重的‘情绪回响’爆发，没能控制住。”
林星遥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时候他还很小。”周易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听说……他亲眼看着最重要的人，在眼前被失控的情绪彻底吞噬，异化……就在他面前。净庭当时的处理方式，嗯……你知道的，效率优先。”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林星遥的心上。
效率优先。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幅画面——年幼的顾晏清，目睹惨剧，而净庭的“理性”处理，或许就是最直接、最冰冷的“清除”。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那种被绝对理性所背叛的创伤……
“从那以后，他就变了。”周易叹了口气，“他觉得，情感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是导致悲剧的根源。只有绝对的理性，绝对的秩序，绝对的控制，才能避免那样的惨剧再次发生。所以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冰山，把所有他觉得‘无用’、‘低效’的东西，都封在了外面。”
门外安静了片刻，只有周易似乎又轻轻打开了他的“违禁品”罐头的声音。
“所以啊，林小姐，”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几分轻松，却带着一种了然的意味，“他不是针对你。他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对他自己，更狠。他那套‘效率至上’的理论，某种程度上，是他给自己构筑的……生存法则。”
生存法则。
林星遥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凉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她心中此刻翻涌的情绪。
她想起了顾晏清那双冰冷的眼睛，想起了他面对痛苦和歧视时的无动于衷，想起了他将一切情感都视为需要管理的变量……
原来，那并非天生的冷酷，而是用血与泪浇筑出的、扭曲的铠甲。他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连同那些惨痛的记忆，一起冰封在了那绝对理性的壁垒之下。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弥漫开来，有震惊，有怜悯，有恍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依旧无法认同他的方式，无法接受他将活生生的情感视为洪水猛兽。但此刻，她似乎……稍微能够理解，那冰封之下，可能隐藏着怎样的过去。
这理解，并未消除他们之间的鸿沟，却像在漆黑的深渊上，投下了一缕微弱的、带着温度的光。
门内门外，两人隔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在寂静的深夜中，各自沉默。
一场意外的对话，一次侧面的袒露，让林星遥对那座冰山般的男人，有了第一次模糊的、却触及根源的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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