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滩上的人家
大嫂是从城里飞回来的金凤凰,三嫂长了张不饶人的八哥嘴,到了四嫂,村里人都笑着说,那是天边最暖的一抹晚霞。四嫂生得富态,脸颊总泛着健康的红,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看着就叫人踏实。
四哥读书时和三哥一样肯下苦功。高考前那阵,家里住着奶奶,他怕扰了清静,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漱洗完毕便揣着课本往村西的西地跑。找片没人的田埂坐下,背语文课本上的古诗文,念英语课本里的短文,晨露打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可后来听大娘说,四哥的英语是块短板,终究还是拖了后腿,没能鲤鱼跃龙门跳出农门,最后还是回了村里。
回村后没什么好营生,四哥便买了辆三轮车,往黄河滩跑——拉沙子,给盖房的人家运水泥、送石灰,全是靠力气换饭吃的活计。太阳毒的时候,他晒得黢黑,脖子上搭着的毛巾能拧出水,却从没听他抱怨过一句。
四哥和四嫂是村里公认的般配。四哥戴副眼镜,看着斯斯文文,其实嘴笨,不爱说话,可只要四嫂在身边,他话就多了些;四嫂心细,知道四哥辛苦,每天傍晚都早早站在村口等,手里揣着晾好的绿豆汤。村里人都说,这两口子最贴的就是“孝顺”,可四嫂的好远不止于此——四嫂的老娘九十多了,四哥的娘也近九十岁,两人把老人照顾得妥妥帖帖,连我妈这个“婶”,也常被她挂在心上。每次四嫂从鱼池回家,路过我家门前,总会停下车,不管是自行车还是电动车,随手就从车上拎下点东西:“婶,我家刚卖鱼,剩了几条,大小不一您别嫌,佳佳上高中费脑子,周末回来给他补补。”或是兜着一把翠绿的青菜:“这是鱼池边种的,您忙得没空去摘,我顺道给您带点,中午做面条搁进去,鲜着呢。”
后来黄河滩能承包鱼池,四哥和四嫂咬咬牙,把攒下的钱都投了进去。四嫂以前从没接触过养鱼,连鱼的品种都认不全,却硬是俯下身子学。她跟着兽医学给鱼消毒,捧着书研究怎么判断水质好坏,连鱼体内的虫卵该怎么清除都摸得门清。有回村里人路过他们的鱼池,正好看见四嫂刚换下沾满泥水的皮裤,裤脚还滴着水,手里攥着药瓶,额头上全是汗——刚在水里给鱼做完防疫,连口气都没顾上喘。
四嫂的心眼细,待谁都热乎。四哥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临走时她准会拎个塑料袋追出来,要么装着晒干的黄豆:“巧玲啊,回去早上给东升打杯豆浆,暖胃。”要么装着饱满的绿豆:“宝云,红路开车天热辛苦,你回去给他熬点绿豆粥,解解暑。”没有华丽的话,却句句贴在人心上。
许是基因里带着这份踏实劲儿,四哥四嫂的两个姑娘,竟完完全全继承了他们的勤恳。读书时从不用大人催,课堂上坐得笔直,作业写得工工整整,连老师都常夸姐妹俩“有股子能沉下心的韧劲儿”。后来姐妹俩双双考上大学,成了村里小有名气的“学霸姐妹花”。大姑娘更出息,在读完研究生,现在在广州做事。上次回家听我妈说,已经订了婚,对象是山西的。男方父母得知两人处对象后,还特地从老家陪着儿子过来,专程上门拜访四哥四嫂,想好好聊聊孩子们的婚事——那阵儿四嫂忙前忙后,脸上的红光比往常更亮,逢人就忍不住念叨:“人家父母实诚,孩子也懂事,这姻缘好。”
夕阳落在黄河滩上时,总能看见四哥和四嫂并肩站在鱼池边的身影。有时是四哥帮着收拾渔网,四嫂絮絮叨叨说着第二天要给鱼喂的饲料;有时是两人望着远方,说起两个姑娘的近况,眼角眉梢全是藏不住的笑意。晚风裹着黄河水的腥气,却把两人的笑声送得很远。谁都说,四嫂真就像那天边的晚霞,不刺眼,却暖得熨帖,把周边每个人的心都烘得软软的。而这两口子,就像黄河滩上的草,看着普通,却有股韧劲,凭着实在和肯干,不仅把自己的日子过暖了,还养出了有出息的孩子,更把善意撒在村里的角角落落,活成了人人惦记的好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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