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像一只冰冷残酷的眼睛，俯视着走廊里每一个被焦虑和恐惧煎熬的灵魂。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填充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蜷缩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却依旧无法抑制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林深被推进去多久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已经过去了一整个世纪？她不知道。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扇门，和门后那个生死未卜的人。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着破碎的画面。
不是连贯的记忆，而是灼热的碎片。
他猛打方向盘时，手臂肌肉绷紧的弧度。
他侧身护住她时，胸膛传来的、沉稳而快速的心跳。
他最后那个试图安抚她、却破碎得让人心碎的微笑。
以及，那句如同誓言般烙印在她灵魂上的——“这次换我保护你”。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能这样义无反顾？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难道在他的本能里，保护她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选项，甚至高于他自己的生命吗？
胃里因为情绪的巨大波动和可能的脑震荡而阵阵翻涌，但她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渴。陈明默默买来的水和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旁边，如同摆设。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生命力，似乎都随着林深一起，被关在了那扇门后。
林建国站在离手术室门几步远的地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不再来回踱步，也不再急切地询问。他只是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盏红灯，仿佛要用意志力将它盯灭。他紧握的拳头垂在身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正清晰地品尝着无能为力的滋味。这种滋味，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商业危机都要苦涩千百倍。
偶尔有护士进出，门开合的瞬间，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和模糊的医学术语。每一次门的响动，都让苏晚和林建国的心脏同时揪紧，目光灼灼地望过去，期待着一点消息，又恐惧着听到任何不好的结果。
苏晚将脸埋进膝盖，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她想起林深带着她重游“约会圣地”时，耐心讲述那些她已然遗忘的往事；想起他在巴黎的夜色里，用那样温柔而坚定的语气规划着属于他们的“一辈子”；想起他手机屏保上，她安静睡着的侧脸……
“晚晚，我就是你的归程。”
“我们的归程，下一站是圣米歇尔山，是冰岛，是南法……然后，是一辈子。”
言犹在耳，承诺温热。
可如果他食言了呢？
如果这扇门打开，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永恒的别离？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巨大的恐惧和失去的预感，如同潮水般一次次将她淹没。她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比刚才更加剧烈。
不，不能这么想。
他答应过的。他从来都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他一定会挺过来的。他还有那么多想和她一起做的事，还有《归程》等待着他的加冕，还有他们刚刚才开始、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可是……他流了那么多血……他看起来那么苍白，那么脆弱……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她分裂。
就在她被这种极致的内心煎熬折磨得快要崩溃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建国，忽然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蜷缩在长椅上、脆弱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落叶的苏晚身上。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那里面没有了最初的凌厉和审视，也没有了惯常的疏离和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和理解。
他迈开脚步，走到苏晚旁边的位置，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厚重得几乎凝成实质。
过了许久，久到苏晚几乎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之前的严厉或公式化，而是带着一种沙哑的，仿佛历经沧桑的疲惫：
“他会没事的。”
这句话，不像安慰，更像是一种陈述，一种带着父亲固执信念的断言。
“这小子……像他妈妈，看着温和，骨子里比谁都倔，都坚韧。”林建国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苏晚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不会就这么认输的。”
苏晚猛地抬起头，盈满泪光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建国。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如此……近乎于温情和肯定的话，对象还是他一直“不务正业”的儿子。
林建国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投向手术室的门，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金属，看到里面正在与死神搏斗的儿子。
“他选择了你，用命护着你。”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作为一个父亲……我现在只希望，他的选择，值得。”
这番话，没有任何指责，却比任何指责都让苏晚感到心如刀绞。是啊，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他每一次选择保护她，都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值得吗？
她配得上这样沉重的守护吗？
苏晚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看着林建国仿佛一夜之间增添了许多白发的鬓角，看着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流露出的、属于一个普通父亲的脆弱和坚持，心中百感交集。
她没有回答“值得与否”这个问题。她只是重新低下头，将脸埋进臂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向神明祈祷般，喃喃念着那个名字：
“林深……”
“林深……”
“求你……一定要回来……”
漫长的等待，在绝望与微弱希望的夹缝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而手术室的门，依旧紧闭着，那盏红灯，依旧冷酷地亮着，昭示着里面正在进行的、一场无声却无比惨烈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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