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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林耘志怀着忐忑的心情,将这篇《漕运改良十策》呈递给了朝廷。
谁也没有想到,林伯松名下的这篇《漕运改良十策》,会在朝堂之上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垚哀帝本就因漕运危机焦头烂额,翻阅到这篇策论,开篇便让人眼前一亮。一口气读完,他心中大喜,当即下令召见林耘志。
御书房内,垚哀帝手中捏着那篇策论,目光如炬地看着跪在案前的林耘志:“林爱卿,这篇《漕运改良十策》,当真是你家公子林伯松所作?”林家嫡长子的功底,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林耘志跪伏在地,额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回陛下,确是臣长子伯松所作。”
“哦?”垚哀帝轻笑一声,带着怀疑的态度:“那朕倒要问问你,文中提到的‘漕粮折色之法’,具体如何操作?各地的折色标准如何制定?还有‘漕船改造’,需要多少银两?改造后的漕船载重能提高多少?这些具体的数据,你家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林耘志顿时哑口无言。他根本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别说他不知道,就连他的长子林伯松,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气氛重重压抑脏腑,让人喘不过气来。
林耘志跪伏在地的身子颤颤发抖。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满门抄斩。
“臣......臣有罪。”无法再用谎言扭曲事实,林耘志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此文实为......小女仲杏所作。”
“女子?”垚哀帝显然有些震惊,他愣了一下,随即追问道,“多大年纪?”
“回陛下,小女刚满十六。”
垚哀帝沉默良久,他目光一撇,看见窗外满园春色,心中更是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十六岁的深闺女子,竟然能写出如此深刻、如此务实的漕运改良策论,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传她入宫,朕要见见这位天生才女。”垚哀帝最终带着期待说道。
圣旨很快传到了林家,林仲杏接到旨意时,正在房间里研读着作。她没有惊慌,只是平常地收拾了一下,换上一身端庄的衣裙,就随着传旨的太监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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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仲杏第一次踏入皇宫,宫墙高耸,殿宇巍峨,处处透着威严与肃穆。
引路太监暗自叹奇,这林家小女平静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去的只是一个寻常地方。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稽首御前,礼仪规矩、姿态端庄、神色平静。
垚哀帝仔细着打量着她,少女容貌清秀,眉目含有世间女子难得一见的锐利与沉着,眼神清澈而坚定,不带丝毫的怯懦与慌乱。
“林家仲杏,这篇《漕运改良十策》实为你所写?”
“回陛下。是臣女所写。”林仲杏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得知这些朝政实务的?如何能写出如此这般详尽的策论?”垚哀帝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在他看来,女子常年被困在深宅大院里,接触到的都是相夫教子、家长里短,根本不可能了解漕运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回陛下,家父书房中有许多相关书籍,臣女自幼便喜欢阅读。此外,家中常有各地文人来访,他们在谈论地方见闻时,臣女会留心倾听、记录。久而久之,便对这些朝政实务略知一二。”林仲杏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垚哀帝点了点头,他相信林仲杏说的是实话。能有如此才华,定然是博览群书、留心世事之人。只不过这位皇帝心中满是惋惜:“你若为男子,有此见地,朕必钦点你为状元郎,授你官职,让你大展拳脚。可惜啊,可惜。”
这句话,像一只锋利的箭矢,狠狠刺进了林仲杏的心底。
她虽然早已听了这样的话千百遍,可从陛下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刺痛。
她抬起头,眼中没有不带怨怼,只有一丝淡淡的执着:“陛下,臣女不敢妄求功名。只愿陛下能采纳文中所言,解漕运之困,安天下民心。”
垚哀帝一怔,他没有想到,这个十六岁的少女,竟然有如此的心态和胸怀。
沉吟片刻,垚哀帝才回答道:“你的策论,朕会交户部详议。但你需明白,此事若传扬出去,于你、于林家都不是好事。女子干预朝政,历来都是大忌。从今往后,你不可再写此类文章,明白吗?”
那一刻,林仲杏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好像人生被命运和天下一同否定了。
她一直以来的希望,她对未来的憧憬,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皇帝纵使再欣赏她的才华,也绝不会打破世俗的规矩,给她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臣女明白。”她俯身叩首。
平静无波下,是心中的绝望与不甘已泛滥成灾。
出宫的路上,父亲一直沉默不语。直到离了宫门,他才低声开口:“杏儿,别怪爹。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谁也无法改变。”
林仲杏仰望头顶那片湛蓝天空,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怪父亲,也不怪任何人,她只怪自己,错生了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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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朝廷颁布了漕运新制。
林仲杏仔细研读了新制的条文,发现其中多条措施都与她的《漕运改良十策》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圣旨上,她的名字只字未提;所有的功劳,都归于那些制定新制的大臣们。
她的才华,她的心血,最终都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垚哀帝在冬至病逝,五皇子高驰继位,改元永昌。那篇轰动一时的《漕运改良十策》和它的原作者林仲杏,一起被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林耘志因年老体衰,不久后也去了。林家失去了顶梁柱,三个兄长又致仕无能,家道渐渐败落。
为了维持生计,林仲杏变卖了家中的部分家产,在京城开了一家书坊,取名“翰墨斋”。
她将自己的才华与抱负,都寄托在了这家小小的书坊里。她亲自挑选书籍、校对刻本,与来往的文人雅士交流探讨,翰墨斋渐渐成了京城文人最爱去的地方。
只是,再也没有人知道,这家书坊的女主人,曾经写过一篇震惊朝野的《漕运改良十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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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帝继位后,一心想要新振朝纲,他常常翻阅翰林院的旧档,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治国方略。
这一日,他在一堆泛黄的旧档中,偶然发现了那篇《漕运改良十策》的手稿。他拿起手稿,仔细读了起来。越读,他心中越是惊讶,越是敬佩。
这篇策论,见解深刻,对策务实,比他见过的许多大臣的奏疏都要高明得多。
“这篇文章的作者现在身处何处?”永昌帝放下手稿,问身边的太监胡德义。
胡德义连忙躬身回道:“回陛下。据档案记载,这篇策论是前翰林学士林耘志之女林仲杏代兄所写。”
“林家如今已败落,林学士去世后,家产变卖,只剩下林仲杏小姐在京城经营一家书坊,名叫‘翰墨斋’,如今是京城文人雅士常去的地方。”
永昌帝微感惊讶:“书坊?一个能写出如此策论的才女,竟然在经营书坊?”他心中对这位神秘的才女充满了好奇,“明日,你随朕微服出宫,去看看这家翰墨斋。”
次日,永昌帝换上一身寻常百姓的服饰,带着胡德义,悄悄来到了翰墨斋。
此时的林仲杏已经二十有余,岁月的打磨让她更加沉稳、淡然。
身着一袭素雅的青衣,发髻简单挽起,只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眉眼间透着一股书卷气。她正与几位文人围坐在桌前,讨论新到的一批刻本。
“东家觉得,这部《昌黎先生文集》的刻本如何?”一位书生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
林仲杏微微一笑,语气平和:“这部刻本校对还算精良,字迹也清晰,只是在几处注释上,略有偏颇。昌黎先生的文章,讲究‘文以载道’,注释时,当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方能领会其深意。”
她娓娓道来,对韩愈的文章见解独到,分析透彻,引得几位书生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永昌帝站在书架后,静静地听着她与文人的交谈。他敏锐地察觉到,林仲杏的言辞谨慎而保留,虽然见解深刻,但也不炫耀自己的才华。
这与他想象中的恃才傲物的才女,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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