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一间清雅的书房内，檀香袅袅。
先前的喧嚣和围观人群都被张德福挥手屏退，此刻，这间只对心腹开放的私密空间里，只剩下李凯四人和这位一脸肃然的县令。
气氛，从最初的对峙与试探，转变成了一种近乎于律师会见当事人的严肃。
张德福亲自为四人沏上了一壶上好的云雾茶，他端着茶杯的手，依旧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事情，要从三十年前说起。”他长叹一声，仿佛揭开了一道尘封已久的伤疤，悠悠地讲起了一段家族往事。
三十年前的古城县，张家并非如今这般只是地方上的望族。那时的张家，是实打实的修仙世家，虽然比不上那些名门大派，但在方圆数百里内，也是声名显赫。家族中人才辈出，人人以剑入道，颇有几分峥嵘之气。
“三十年前，同样是在古城县，也举办过一次规模盛大的比武大会。”张德福的眼神飘向窗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时的张家，派出了族中最杰出的一位天才，我的堂叔公，张琰。”
张琰，这个名字一出口，李凯便注意到张德福的语气中充满了无比的崇敬与惋惜。
当年的张琰，年仅二十，便已是浮云剑阁的内门翘楚。浮云剑阁，那可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剑修宗门。张琰在同辈中罕有敌手，剑法超群，被誉为张家百年不遇的麒麟儿，是整个家族未来的希望。
“那一场比武大会，高手云集，可我的堂叔公，依旧凭借他超凡的实力，过关斩将，披荆斩棘，一路杀进了最终的决赛。”张德福说到此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自豪。
“决赛的赛场上，上演了一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对决，同门之争。”
张琰的对手，是他在浮云剑阁的一位师兄，实力同样不凡，但无论是剑法精妙还是临场反应，都比张琰稍逊一筹。
“比赛开始后，堂叔公步步为营，优势尽显。眼看着再有十招，他便能凭借绝对的实力赢得冠军，为我张家，也为他自己，赢得无上荣光。”张德福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声音也变得低沉，“然而，就在那个决胜的关口，意外发生了。”
一位来自浮云剑阁的长老，也就是当时带队前来观赛的门长，突然叫停了比赛。
“他声称，接到了举报，”张德福的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充满了压抑的愤怒，“举报我堂叔公，在比赛前夜，违规使用了邪道禁术，干扰了他的师兄，使其心神不宁，状态大损。”
这个指控，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即将获胜的张琰和整个张家的头上。
“在擂台上，只要不是规则明令禁止的法宝或丹药，使用任何功法、秘术，都属于自身实力的一部分，并无不妥。”詹姆斯凭借自己对这个世界规则的了解，敏锐地插了一句。
“詹姆斯先生说得没错。”张德福点了点头，“武无第二，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擂台上的事，本该擂台上解决。但在台下做文章，用盘外招影响对手，却是所有修士都深恶痛绝的违规行为。这不仅关乎胜负，更关乎一个修士的道心与品格。”
一时间，全场哗然。即将到手的冠军荣誉，瞬间变成了悬在头顶的耻辱烙印。
“我堂叔公当场蒙了。他生性孤高，一心只有剑道，何曾接触过什么邪道禁术？他百口莫辩，而那位师兄则是一副心神受创、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坐实了众人的猜疑。”
浮云剑阁的门长当场宣布，要对张琰进行审查。一旦查实，不仅要剥夺他的比赛资格，更要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对于一个天才剑修而言，这无异于死刑。
“就在我堂叔公陷入绝境，张家上下心急如焚之际，”张德福的叙述来到了关键的转折点，“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那是一位游历至此的散仙。
他自称是一位行者，碰巧路过观赛。他声称，自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一种法则层面的天赋，可以构建一个绝对公正的审判空间，能够追本溯源，判断张琰是否无辜。
李凯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詹姆斯、索菲亚和江夏川也瞬间变了脸色，四人交换了一个震惊无比的眼神。
散仙？特殊能力？审判空间？
这描述和李凯的能力何其相似！
“那位散仙说服了浮云剑阁的门长和大会的组织者。”张德福的声音变得愈发干涩，“然后，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的堂叔公施展了他的技能。堂叔公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传送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空间。”
李凯屏住了呼吸，他知道，接下来的描述，将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根据堂叔公后来的叙述，那个空间很奇怪。没有天地，只有一片灰白。他和那位散仙，以及他的师兄和那位门长，站在一个被光圈环绕的台子上。散仙自称为法官，让他的师兄作为原告，他自己则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些证物。”
“证物？”李凯忍不住追问，“什么样的证物？”
“我堂叔公也说不清楚。”张德福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说那是一些会发光的小牌子，上面画着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还有一些像是会自己动、自己说话的画卷。那位散仙法官指着那些东西，言之凿凿地认定，我堂叔公就是使用了某种精神干扰术，才导致他师兄状态下滑。”
“可我堂叔公，连那些证物是什么都不知道！”张德福的声音激动起来，“他根本无法辩驳！那个法庭，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和反驳的机会！那位散仙在展示完那些无人能懂的证物后，便直接做出了判决。”
“他、他判了什么？”李凯艰难地问道。
张德福的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痛苦、屈辱和荒诞的表情。
“他没有像您一样，判处监禁或监视居住。他的判决是一种诅咒。”
他指了指李凯手中那封全英文的信。
“那份判例，就是您手上的这封信。一字不差。那位散仙用他那个世界的文字，写下了对张琰的判决，并将其作为一种法则契约，强行烙印在了我堂叔公的血脉之中。”
“张琰，决赛被判负。”
“而我张家一族，从那一天起，便世世代代，受此诅咒影响。”
张德福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不甘。
“无论我们参加什么样的竞争，无论是在修仙界还是在凡俗间，张家族人永远都只能获得名誉上的称号，而得不到任何实质上的好处。我们被剥夺了‘第一’的资格，成为了永恒的‘次席’。”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我张家人，自那之后，在一对一的比试或是竞争中，就再也没赢过。不是惜败，就是因为各种离奇的原因，屈居第二。”
“群体项目，更是邪门。明明实力最强，却总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意外，最终拿到一个不上不下的名次，惹人闲话。久而久之，族人心气全无，再也无法在讲究勇猛精进的修仙界立足，只能慢慢退了出来，彻底沦为凡人。”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詹姆斯等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撼。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件荒诞事件背后的真相。
一个来自三十年前的，由另一个穿越者做出的、充满程序瑕疵的错误判决，像一个幽灵，纠缠了张家整整三十年。
而那封所谓的诅咒信，根本不是写给他们的，而是三十年前那份判决书的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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