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尘埃虽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但那“子不语怪力乱神”七字真言所带来的震撼,却如同无声的波纹,在咸阳宫深处不断回荡。
消息被严格封锁,但那股源自规则层面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动,却无法完全掩盖,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引发的暗流早已涌动在每一个感知敏锐者的心头。
林知文与李寒衣被内侍引至一处偏厅静候。厅内陈设简朴,只有几张黑漆木案和蒲团,窗外是高耸的宫墙,切割出一片狭小而压抑的天空。
李寒衣依旧抱剑静立,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唯有偶尔掠过林知文身上、确认他无碍的目光,才泄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知文端坐于蒲团之上,闭目调息。体内文宫光华内敛,那七个篆文虽已隐去,却仿佛在他文宫深处留下了一道不容亵渎的烙印,与仁、义、礼、智、信五字真文隐隐呼应,使得整个文宫更加稳固,气息也更加渊深莫测。
他知道,刚才那一下,耗损的不仅是文气,更是心神,是对先圣至理领悟到一定程度后,引动天地间某种“正理”的共鸣。可一而难再。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宫人们步履无声,低眉顺眼,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连空气都仿佛凝结着无形的压力。他们在等待,等待那座宫殿真正主人的最终裁决。
咸阳宫深处,嬴政的书房(或可称为处理机要的便殿)内,烛火通明。他并未坐在御座上,而是负手立于那面巨大的、绘有七国山川地貌的堪舆图前。黑色的深衣融入昏暗的光线,唯有冠冕的轮廓在墙壁上投下威严的阴影。
几名心腹近臣,包括李斯,皆垂手恭立在下首,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已经详细禀报了偏殿内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林知文那石破天惊的“言出法随”。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刻刀,在那幅巨大的地图上缓缓移动。从秦国的关中腹地,划过崤山函谷,扫过韩、赵、魏的城池,最终落在那辽阔的楚地、齐疆,以及遥远的燕代。他的霸业蓝图,清晰无比地呈现在这图卷之上。
良久,他那仿佛亘古不变的站立姿态,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烛光映亮了他年轻却已具备千古帝王气度的面容。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仿佛刚才听闻的并非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只是一件需要权衡的寻常政务。
他的目光扫过下首众人,最后落在了李斯身上。
李斯感受到那目光,心头一紧,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李斯。”嬴政开口,声音平稳,带着惯有的金属质感,在这寂静的书房中格外清晰,“依你之见,此子,此‘道’,如何?”
李斯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秦王在考较他,也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谨慎地回答道:“回大王,林知文此人,学识驳杂,心思深沉,更兼有此……诡奇莫测之能。其‘文道’之说,看似与法家相悖,实则……确有蛊惑人心之险。今日他能一言破阴阳家大阵,他日……其言其行,恐更难制约。臣以为,其为韩地士子,身份敏感,此等人物,留在咸阳,恐非社稷之福。”
他依旧是法家的立场,从维护秦国现行秩序和思想统一的角度,主张清除隐患。
嬴政听完,未置可否,目光又转向其他几位近臣。有人附和了李斯的观点,也有人从实用角度提出,此等人才,或可尝试收服利用,至少其“文道”之中,那“守正破妄”之力,或许在某些方面能有所助益。
各种意见在书房内低语交织,嬴政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玉璜上摩挲着。
待到所有声音平息,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堪舆图,仿佛那图上有他想要的答案。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定音的重锤,敲定了最终的基调。
“其道,”嬴政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确有独到。”
仅仅四个字。
没有赞赏,没有惊叹,甚至没有明确的认可。只有一种基于事实的、冷静到极点的判断。承认其“独到”,承认其拥有超出寻常、甚至超出阴阳家理解范畴的“特殊性”。
但这四个字,从这位志在吞并八荒、对思想控制日益收紧的雄主口中说出,其分量,重逾千钧!
李斯等人心中剧震!大王没有采纳彻底清除的建议,也没有立刻表示要收服利用。这“确有独到”四字,更像是一种……默许!一种在严格监控下的、有限度的存在许可!
这意味着,只要林知文不触及秦国的根本律法,不公然挑战王权,不做出危害秦国利益的事情,他和他那套“文道”,至少暂时,可以在咸阳存活下去!嬴政以他无上的权威,为这异质的思想,在这铁板一块的秦廷之上,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气魄?或许并非源于对文道本身的欣赏,而是源于他对自身掌控力的绝对自信,源于他那囊括宇内的野心,使得他愿意去审视、乃至容忍一些看似“无用”或“异端”的存在,只要它们或许能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成为他宏大拼图上的一块碎片。
这是一种超越了一家一学派之见的、属于真正帝王的视野。
“传旨。”嬴政不再看那堪舆图,转身,走向御案,“召见已毕。着林知文暂居咸阳,其所倡‘文道’,寡人准其……自行体悟,勿扰民,勿乱法。”
“自行体悟,勿扰民,勿乱法”。这九个字,划定了界限,也给予了空间。
“臣等遵旨。”李斯等人躬身领命,心中五味杂陈。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咸阳城内,又多了一个需要极度关注,却又暂时动不得的特殊人物。
旨意很快传到了偏厅。
内侍宣读完那简短的旨意,林知文缓缓睁开双眼,起身,对着王宫深处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
“林知文,领旨谢恩。”
没有多余的言辞,没有激动之色。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这已是他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生存的权利,以及一个微小的、可以播种文道的机会。
李寒衣在他身侧,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召见,至此结束。
林知文与李寒衣在内侍的引导下,默默走出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城。当他们踏出那最后一道宫门,重新呼吸到宫外相对“自由”的空气时,夕阳的余晖正洒在咸阳黑色的城墙之上,泛着冰冷而坚硬的光泽。
回首望去,那连绵的宫殿群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危险。
他知道,他赢得了一次喘息之机,但也仅仅是喘息。嬴政那“确有独到”的评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欣赏与杀机,只在一线之间。
前路,依旧漫漫。
但他至少,已经在这片被法家意志彻底浸透的土地上,种下了一颗名为“文道”的种子。至于它能否发芽,能否在这严酷的环境中生长,则需要他用接下来的每一步去浇灌,去守护。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衣女子,目光坚定。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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