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显圣后的第三日,平江府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秋雨之中。
王初冬撑着一柄油纸伞,独自来到城外那座香火寥落的禹王祠。祠内古木参天,雨水顺着青黑殿瓦连绵滴落,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溅起细碎而寂寥的水花。
她漫步于祠后那片荒芜的碑林。无数记载着治水功绩与智慧的碑刻,如同沉默的史官,矗立在风雨中,任由岁月侵蚀。
行至最深处,她的脚步蓦然停住。
文胆,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牵引着她。
在那最偏僻的角落,一块残破不堪、半埋于湿泥中的石碑,静静躺在那里。碑体风化严重,只能勉强辨认出“禹贡”两个古老的篆字。
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去碑上冰冷的泥土与枯叶。
当她的指尖,真正触碰到那粗糙而古老的碑文刻痕时——
轰!!!
一股浩瀚如星海、苍茫如太古的磅礴意念,蛮横地撞入了她的识海!
她眼前景象剧变!
滔天的洪水淹没大地,民不聊生!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身影,手持耒耜,率领先民,劈山导河,三过家门而不入!九州山川,在洪水退去后,如同巨幅画卷,缓缓展开……
景象再变!
一位青衣文士在此碑前驻足,挥袖间,文气勾勒出囊括天下的水系脉络图!一位披甲将军于此沉思,以兵家阵法之道,重构治水方略!更有无数代、无数心怀天下的读书人,在此碑前留下自己的智慧与感悟……
千年积淀,无数先贤的治水智慧,竟都凝聚于此碑之中,形成了一条独特而磅礴的——水脉文气!
“原来……你在这里等我……”王初冬喃喃自语,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她不再犹豫,于雨中盘膝而坐,闭上双眼,全力运转眉心的七色文胆!文道七脉中所有关于水系、地理、工程的浩瀚知识,如同江河奔涌,与碑中储存的千年智慧疯狂碰撞、印证!
地底深处,九股沉睡已久、无比磅礴浩瀚的文气,被她彻底唤醒!它们,正是维系整个天下水系运行的九条主文脉!
“来……”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向着虚空,向着大地,发出呼唤。
嗷吼——!!!
九道震彻灵魂的龙吟,自地底深处轰然爆发!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青、黑、赤、白、黄、蓝、紫、金、玄——九色文气光柱,如同九条被惊动的太古巨龙,悍然冲破大地束缚,撕裂雨幕,冲天而起!
整个禹王祠剧烈震动,所有碑刻在这一刻共鸣,绽放出千年未有的璀璨光华!积攒了无数先贤智慧的文气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朝着王初冬奔涌而来,疯狂灌入她的体内!
“呃啊啊——!”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瞬间撑爆,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眉心的文胆疯狂震颤,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危急关头,福至心灵!
她猛地抓起始终随身携带的紫玉宣笔与特制桑皮纸!以笔为引,以身为渡,将那足以毁灭她的浩瀚文气,导向笔尖!
笔落惊风雨!
她写的,已不是她个人的感悟,而是历代治水先贤借她之手,向世间昭示的智慧真谛!每一字落下,便有一道狂暴的文气找到归宿而平息;每一章成就,便有一条沸腾的文脉恢复安宁。
雨越下越大,她却浑然忘我。笔下的文字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与意志,自动排列组合,查漏补缺。郦道元《水经注》的缺失,沈括《梦溪笔谈》的存疑,历代河工口耳相传的秘法……都在她那支紫玉宣笔下,得到前所未有的完善与补全!
当写到至关重要的“江水”篇时,她的笔锋骤然顿住。关于长江真正源头的千古之谜,历代典籍皆语焉不详。
就在此时,九道文脉中最具灵性的那道青色文气,发出一声欢快的龙吟,主动注入笔端!
笔锋受其牵引,自行游走,写下石破天惊的论断:
江源出岷山,其实有三。正源曰沱沱,南源曰当曲,北源曰楚玛尔……
这是从未被世人所知的、精准到极点的记载!
她继续书写,每当遇到千古难题,便有相应的彩色文脉主动注入智慧。黑水文气补全黄河暗流,赤水文气揭示地下河奥秘,白水文气推演冰川融水规律……
学宫内。
林知文与程颐正在手谈对弈。
“祭酒!师父!不好了!!”周计然浑身湿透,如同炮弹般冲了进来,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变形,“初冬师妹……她在禹王祠……引动了……引动了天地异象!九……九色光柱贯天!”
啪嗒!
程颐手中的白玉棋子跌落棋盘,摔得粉碎。他霍然起身,苍老的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你……你说什么?!可是青、黑、赤、白……九色文气光柱?!”
“正是!如今整个平江府都轰动了!百姓皆言……禹王显圣了!”
“快!快备车!不!直接用文气赶去禹王祠!!”程颐一把抓起藤杖,声音嘶哑,几乎是在咆哮。
当两人以最快速度赶到禹王祠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们这等见惯风浪的文道巨擘,也震撼得呆立当场!
王初冬双眸紧闭,周身被九色文气化作的瑰丽绸带环绕托举,悬坐于离地三尺的虚空之中!她手中的紫玉宣笔挥洒如飞,写满玄奥经文的桑皮纸页自动飞落,在一旁已堆起厚厚一摞,散发着浩瀚的智慧波动!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眉心的文种,已彻底蜕变!化作一个无比复杂、蕴含着九州水系真形的**水纹道印**,其中仿佛有江河奔流,山川隐现!
“文……文脉认主……这是失传数千年的**禹王九脉**主动认主啊!!”程颐声音哽咽,老泪瞬间纵横,他指着那景象,对林知文激动得语无伦次。
林知文眼神凝重,不敢怠慢,并指如笔,凌空疾书数个蕴含无上疏导之力的太古敕令,化作道道金光,没入王初冬体内,助她引导那过于磅礴的文气。
得师父之助,王初冬笔下行文愈发流畅磅礴。当最后一个字,带着圆满的道韵落于纸面——
嗷——!!!
九道文脉同时发出满足而悠长的龙吟,缓缓沉入地底,回归平静。王初冬周身光华内敛,轻轻从空中落下,手中那部刚刚诞生的《水经注补遗》,正散发着温润而神圣的光芒,仿佛有水波在其上流动。
程颐踉跄上前,如同捧着绝世瑰宝,颤抖着捧起那部新着。只翻阅数页,他便浑身巨震,猛地抬头,看着王初冬,竟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她,这个他眼中的后辈弟子,无比郑重地、一躬到地:
“江源得明,河脉理顺,天下水患自此有根治之望!老夫……代这天下苍生,谢过**文脉传人**!禹王之道……终得不绝!!”
王初冬慌忙侧身避开,谦逊道:“祭酒万万不可!弟子只是……将先贤欲诉之于世的话,记录下来而已。”
林知文拾起一页手稿,看着上面蕴含天地至理的文字,眼中欣慰与骄傲交织:“初冬,你这部《水经注补遗》,已非凡俗着作,其价值……堪比圣贤经典!自此,天下治水,终有至高法理可依!”
此时,闻讯赶来的人群已将禹王祠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平江知府看到这部刚刚问世的神异经典,激动得声音发颤:
“王……王大家!下官恳请,能否允准官府抄录此经典?今春漕运改制,正缺如此圭臬指导啊!”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几个一直对文道冷眼旁观的水利世家代表,此刻竟也挤上前来,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
“李家愿捐千金,助大家刊行此圣典!”
“赵氏愿献上家族秘藏历代治水笔记,供大家参详补益!”
王初冬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师父。
林知文看着她,微微颔首,眼中是无限的信任与支持。
得到师父首肯,王初冬转向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全场:
“知识,非一人一家之私产,当为天下人所用。三日后,我上阴学宫,将于此地,**公开讲授**《水经注补遗》精要!欢迎天下有志于治水安民者,皆来听讲!”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哗然与欢呼!此等足以作为传世之基的圣典,竟愿公之于众?!
程颐激动得抓住林知文的手臂,热泪盈眶:“知文!你为我文道,收下了一位真正的……圣人种子啊!有她在,文道何愁不兴!天下水患,何愁不治!!”
不知何时,雨已停歇。
瑰丽的夕阳刺破云层,洒下万道金辉,恰好照亮了那块引发这一切的禹王残碑。残破的碑石,此刻竟通体散发着温润如玉、古老而神圣的光泽。
王初冬轻轻抚摸着碑面,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地底那九道浩瀚的文脉,此刻如同温顺的孩子,与她心意相连,静静流淌,随时等待她的召唤。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与这九州水脉紧密相连。
而文道修行之路,也因这部横空出世的《水经注补遗》,翻开了一页全新的、波澜壮阔的篇章!
远处,运河上千帆竞渡,每一艘船都仿佛感受到了水脉的欢欣与平稳,航行得前所未有地轻快、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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