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夜。
风雪如怒,鹅毛般的雪片呼啸着砸向上阴学宫的青瓦白墙,仿佛要将这片文气鼎盛之地彻底冰封。正心堂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橘红的火苗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眉宇间的深寒。
程颐祭酒枯瘦的手指,正死死按在案几中央的一卷薄绢上。那卷薄绢,轻若无物,此刻却重若千钧,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宫里刚传来的密报。”他声音沙哑,指尖因用力而毫无血色。
薄绢展开,上面仅有七个触目惊心的字:
“宫中忌文道,恐生变。”
满堂寂静,唯闻窗外北风呜咽。
林知文坐在下首,目光扫过那七个字,深邃的眼底波澜骤起,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侍立在旁的少女王初冬,忍不住轻声问道:“先生,我们推行文道,开启民智,造福百姓,为何……为何反而会引来忌惮?”
“正因你们做得太好!”
一个冷冽的声音裹挟着风雪从门外传来。门帘掀动,谢玄大步踏入,肩头积雪未掸,眉梢挂着寒霜,脸色比这天气更冷。他将一叠皱巴巴的民间小报掷在案上,纸张哗啦作响。
“都看看吧!‘文道兴,天下平’、‘盼文道主政,解万民倒悬’!”谢玄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在百姓口中,文道已是济世良方。但在那九重宫阙之上,这叫什么?这叫收买人心,邀名沽誉!更不用说,文道神通,呼风唤雨,推演未来,早已超出了‘学问’的范畴。在陛下眼中,这是力量,不受掌控的力量!”
一旁的周计然闻言,愤然拍案:“难道为民请命,也有罪吗?!”
“有罪。”程颐缓缓闭上眼,疲惫与沧桑刻满皱纹,“罪在‘功高震主’,罪在‘动摇国本’。历朝历代,帝王之忌,莫过于此。而我们文道……两者皆占。”
气氛瞬间凝固,压抑得令人窒息。
突然,“啪”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一直沉默演算的王语嫣,放下了手中的算筹。她指尖文气流转,在面前的沙盘上飞速勾勒,无数光点明灭,最终汇聚成几条清晰的脉络。其中一条最为粗壮刺目的红线上,赫然标注着三个字——
“文字狱!”
“根据各方舆情推演,”王语嫣的声音清冷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最多三月,朝廷的刀,便会落下。”
“绝不可让百年前的浩劫重演!”赵破军须发皆张,虎目圆睁,“那时文脉几乎断绝,先贤心血付诸东流……”
林知文转向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程颐,沉声问道:“祭酒,您亲历过大康文祸。当年,学宫是如何应对的?”
程颐身躯微微一颤,眼神飘忽,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年代。“那时……时任祭酒荀文公,为保学宫香火不灭,选择了……封宫,自囚,焚毁核心典籍,遣散门下学子。”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学宫……是苟全了,但文道真传,十去其七,至今未能恢复元气。”
言罢,他颤巍巍地起身,走入内室密室,片刻后捧出一个布满铜绿的古老印匣。匣开,一卷色泽暗黄的绢本静静躺在其中,透出岁月的沉重。
“这是荀文公临终前,以残存文气封存的《保文策》。”程颐无比郑重地将其展开,露出了开篇第一行古朴的文字:
“文道欲存,必显忠君之本。”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其后详细写道:“……可铸《万民文典》,集文道精粹,明教化之功,显辅政之能,上献天子,以示吾道非为乱政,实为肱骨……”
“我们何不真的编纂一部《万民文典》?”王初冬眼眸一亮,额间历史文心感应到先贤遗志,散发出微光,“将文道精髓与治国安邦之策融为一体,主动献于朝廷!既展现实用价值,更表明我等忠君爱国之心!”
“此计大妙!”谢玄击掌赞叹,“化被动为主动,将无形的威胁,变为切实的功劳!”
林知文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想法虽好,但编纂如此巨着,耗时良久。朝廷的猜忌,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
“无需全本,先献纲要!”王语嫣立即接话,双手在算阵上疾舞,文气全开,沙盘上光影变幻,迅速构建出一套详尽的框架,“选取朝廷眼下最急迫的领域:漕运改良、防灾赈灾、钱粮精算、边军策论……若集学宫全力,正月十五前,必能完成第一卷!”
程颐仍有疑虑:“时间如此仓促,质量恐怕……”
“祭酒放心,质量绝非问题。”王初冬上前一步,额间历史文心光华大盛,她闭目凝神,周身气息与藏经阁万千典籍遥相呼应。刹那间,无数金色文字自虚空中浮现,如星河倒悬,环绕她缓缓流转,自动排列组合,勾勒出雄文篇章的雏形。“文道长河,先贤智慧无尽,皆可为我所用!”
看到此情此景,林知文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决绝的气势勃然而发:“好!那便与这天争一争时机!初冬,你执掌历史文心,负责总纲架构,统筹全局!语嫣,以你数理文心,负责数据推演、账目核算!破军,收录兵策军略!计然,编纂经济民生!其余人等,各司其职,听候调遣!”
“谨遵山长之令!”
命令如山,整个上阴学宫如同一架精密的机械,在风雪之夜全力开动。藏经阁灯火通明,抄录声、辩论声、推演声不绝于耳。
然而,皇权的刀,比他们预想的,来得更快,更急!
子时刚过!
学宫四周,原本只有风雪声的寂静,被一阵沉重、密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骤然踏碎!
“轰!轰!轰!”
如同战鼓擂响,踩在每个人的心头。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将雪夜映照得一片血红,光影透过窗纸,在室内疯狂跳跃。
“是禁军!黑压压一片,把学宫围死了!”负责了望的学子连滚带爬地冲进正心堂,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
众人脸色瞬间煞白。谁都没想到,皇室的行动竟如此果决狠辣,连一夜都不愿多等!
“继续编纂!”林知文深吸一口气,神色反而平静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抚平袖口的褶皱,仿佛不是去面对刀枪剑戟,而是去赴一场寻常的文会。“一切,照计划进行。”
“吱呀——”
沉重的学宫大门,被缓缓推开。
门外,火把如龙,映照着森寒的铁甲,杀气凛冽。三千禁军沉默肃立,宛如一道冰冷的铁墙。为首一员将领,面如寒铁,手持一卷明黄圣旨,声若洪钟,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上阴学宫,妄立文道,妖言惑众,聚徒讲学,图谋不轨!即日起,查封学宫,一应人等,锁拿下狱,候审发落!如有抗旨,格杀勿论!”
“钦此——!”
“格杀勿论”四字,如同惊雷,在雪夜中炸开,冰寒的杀意瞬间席卷全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女声,自门内响起:
“将军且慢!”
只见王初冬手捧一卷墨迹未干的书册,一步步从容走出。风雪拂过她的脸颊,她却毫无惧色,将书册高举过顶。
“此乃我上阴学宫,为解朝廷漕运历年沉疴,呕心编纂之《万民文典·漕运篇》!”她声音清晰,传遍寂静的雪夜,“依此策而行,每年可为国库,节省百万两白银!”
那将领凶戾的目光一凝,落到那卷书上,又看向眼前这个毫无文气波动,却气度不凡的少女。他冷哼一声,一把夺过书卷,随手翻看。
他是武将,并非全然不通经济。起初只是不屑,但看了几页关于漕粮损耗、河道维护、役夫管理的革新方略后,他的脸色变了。上面的数据、推演、结论,条条切中时弊,句句直指核心!
“这……”他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疑,“这些数据,从何而来?可有实证?!”
“将军明鉴,”王语嫣应声而出,她早已备好历年漕运账册,双手虚按其上,体内数理文心全力运转,周身文气如流光溢彩,“所有数据,皆经数理文心反复推演,绝无虚言。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文气涌入账册,数字飞舞,与书中结论相互印证,分毫不差!
那将领看着这近乎神迹的一幕,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足以震动朝野的漕运新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一边是皇命难违,一边是社稷实利……他紧握着圣旨,指节捏得发白。
良久,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将圣旨一卷,收回怀中。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
“本将……姑且信你们一回。我会暂缓执行旨意,为你们争取三日!”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林知文、王初冬等人:“三日后,陛下特使、户部尚书张大人,将亲至平江府巡视漕运!这是你们,也是文道,最后的机会!”
说完,他大手一挥:“收队!”
三千铁甲,如来时一般,潮水般退去,融入茫茫雪夜,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
危机暂解,但更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只有三天……”林知文望向身后所有屏息凝神的学子们,他们的脸上有恐惧,有疲惫,但更多的,是绝境中被激发出的不屈与坚毅。
“那便用这三天,”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告诉这天下,文道之力,可济万民,亦可安邦国!”
“编纂,继续!”
接下来的三昼三夜,上阴学宫无人入眠。灯火燃尽了黑暗,墨汁染透了宣纸,文气纵横交织,智慧的火花在极限压力下激烈碰撞。累了便伏案小憩,饿了便啃几口冷食,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心力压榨到了极致。
王初冬的历史文心与藏经阁共鸣,引动千年文华;王语嫣的数理文心将一切数据梳理得井井有条;赵破军的兵策带着金戈铁马之气;周计然的经济篇着眼国计民生……
第三日,黎明。
风雪初歇,天色将明未明。平江府运河码头,钦差大人的仪仗威严肃穆。
以林知文、程颐为首,上阴学宫七十二名核心学子,身着整洁儒衫,肃立于运河之畔。他们手中,捧着由无数心血、智慧,乃至信念凝聚而成的成果——《万民文典》第一卷。
书卷厚重,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与微光。
王初冬站在队列最前方,额间的历史文心灼灼生辉,她能感觉到,手中典籍那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仅是文字,这是文道的命运,是未来道路的抉择。
她抬眼望去,运河之上,薄雾弥漫,前路朦胧,正如文道前程,充满未知。
但她的手稳如磐石。
文道的十字路口,已经到了。而他们,已做好了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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