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青萍（下）
游击队驻地医务所内，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晨光透过木窗的缝隙，在泥土地上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光柱中尘埃浮动。
秦书婉靠坐在木榻上，受伤的脚踝被重新敷药包扎过，肿胀消褪了一些，但依旧无法着力。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灰色土布衣裤，宽大的衣服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脸色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锐利，正小口啜饮着卫生员小刘递来的温热米汤。她的目光，不时扫过隔着一道布帘的另一张床铺。
帘子后，石根生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老医官孙老头正在给他施针。何彩珠坐在帘子旁的矮凳上，闭目养神，但耳朵时刻捕捉着周围的动静，膝上的匕首泛着冷光。柳小眉蜷在角落的草垫上，似乎睡着了，但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
门帘被轻轻掀开，周卫国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套半旧的军装，洗得发白，但熨烫得笔挺，腰间的武装带扎得一丝不苟，显得干练而严肃。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秦书婉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秦女士，感觉好些了吗？”周卫国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秦书婉放下陶碗，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好多了，多谢周队长关心。” 她敏锐地察觉到周卫国眼神中的异样，心微微一提。
周卫国没有拐弯抹角，他走到榻前，在一张粗糙的木凳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目光直视秦书婉，开门见山：“秦女士，刚接到支队部转来的紧急情报。是关于林曼丽同志的。”
“曼丽？！” 秦书婉瞳孔猛地一缩，一直强装的镇定瞬间出现裂痕，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她还活着？她在哪里？” 何彩珠也瞬间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投向周卫国。连角落的柳小眉都惊醒了，茫然地抬起头。
周卫国将秦书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对林曼丽的重要性有了更深的评估。他沉声道：“根据内线消息，林曼丽同志没有牺牲。她可能落在了镇江本地一个叫‘斧头帮’的帮派手里。”
“斧头帮？” 秦书婉眉头紧锁，迅速在脑中搜索关于这个帮派的信息，“是码头那边的地头蛇……首领好像叫刘老歪？” 她看向周卫国，眼神急切，“消息可靠吗？她现在安全吗？”
“来源比较可靠。但安全……” 周卫国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军统和特高课似乎都得到了风声，正在暗中追查斧头帮的据点。林曼丽同志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秦书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落在帮派手里，又被军统和日军同时盯上，曼丽简直是羊入虎口！她死死攥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脑海中瞬间闪过与林曼丽在76号并肩作战、在悬崖边相互扶持、最后失散时的惨烈景象……一股巨大的焦虑和自责涌上心头。
“周队长！” 秦书婉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周卫国，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决绝，“必须救她！曼丽她知道的情报比我只多不少！而且……她身上有实验室通风管道结构的记忆备份！这是实施内部爆破的关键！如果她被日本人抓回去……” 后果不堪设想！她不敢想下去。
何彩珠也站起身，走到秦书婉身边，虽然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坚定的眼神表明了她的态度。
周卫国看着秦书婉眼中毫不作伪的焦急和决然，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这绝非演戏，林曼丽对她们而言，至关重要。
“秦女士，你先别急。”周卫国抬手虚按，示意她冷静，“救，是肯定要救的。但怎么救，需要从长计议。镇江现在是龙潭虎穴，强攻硬抢是下下策。”
“那怎么办？”秦书婉急问。
“我们打算，和斧头帮做笔交易。”周卫国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交易？和那些帮派分子？”秦书婉一愣，随即眉头紧锁，“周队长，斧头帮的人唯利是图，毫无信义可言！跟他们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知道风险很大。”周卫国坦诚道，“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兵不血刃救出林同志的办法。硬抢，成功率极低，还会打草惊蛇，把林同志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秦书婉，“我们需要筹码，也需要……让斧头帮相信，跟我们合作，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秦书婉沉默了。她明白周卫国的考量。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智取是上策。但将希望寄托于一帮唯利是图的混混身上，实在让人难以安心。
“周队长需要我做什么？”秦书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焦虑无用，只能尽力配合。
周卫国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第一，我需要你提供所有关于林曼丽同志的详细信息，尤其是她的体貌特征、可能的口令暗号、以及……她最可能藏在身上的、能证明她身份和价值的东西。这能帮助我们派去接头的人取得她的信任，也让斧头帮相信‘货’是真的。”
秦书婉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曼丽她左边锁骨下方有一小块蝴蝶状胎记，这是极隐秘的特征。我们的紧急联络暗号是……‘江边的梧桐又落叶了’，回应是‘但根还深埋在土里’。另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她有一支特制的口红，里面有微型相机，可能拍下过实验室的部分结构。这是她保命的底牌之一。”
周卫国眼中精光一闪，迅速记下。这些信息至关重要。
“第二，”周卫国继续道，“关于‘零号实验室’，除了石根生同志提到的，你还知道哪些更具体的情况？比如，实验室的确切方位、守卫力量、换岗时间、以及……最薄弱的环节？这些情报，能增加我们谈判的筹码，也是后续行动的关键。”
秦书婉凝神思索片刻，缓缓道：“实验室的具体坐标，我和曼丽分开时，她记在了密码本上，但现在密码本在她身上。不过，我记得大概方位，在野人谷西北方向，一个叫‘鹰嘴崖’的山坳里，伪装成废弃矿场。守卫极其森严，明哨暗堡林立，至少有日军一个小队的兵力常驻，配备重机枪和迫击炮。换岗时间……一般是早晚六点。最薄弱的环节……” 她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可能是他们的排污口和通风系统。为了隐蔽，这些管道埋得很深，出口在几里外的山谷溪流边，守卫相对松懈。如果能从那里潜入……”
周卫国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点头。秦书婉提供的情报，比石根生昏迷前的叙述更加具体和具有操作性。
“很好！这些信息非常宝贵！”周卫国站起身，语气坚定，“秦女士，请你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营救林曼丽同志。你们先安心养伤，尤其是让石根生同志尽快恢复。后续行动，还需要你们的配合。”
就在这时，布帘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众人一惊，连忙掀开帘子。只见石根生眼皮颤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孙医官！”周卫国急道。
孙老头连忙上前检查，片刻后，松了口气：“有反应了！应该快醒了！”
秦书婉和何彩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希望。石根生的苏醒，意味着更完整的证词和行动计划的关键拼图！
周卫国看着眼前伤痕累累却意志坚定的秦书婉，又看看即将苏醒的石根生，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信任在危机中艰难建立，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方向已经明确。营救林曼丽，摧毁零号实验室，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大步走出医务所，阳光在他军装上投下坚定的轮廓。必须立刻安排与斧头帮的接触了！时间，不等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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