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像之血(教堂脱困篇)
民国三十二年,六月下旬,夜。圣尼古拉教堂地下囚室。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秦书婉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晚祷的管风琴声,在石壁间空洞地回响。左眼窝里,汉斯博士留下的取模膏体早已凝固,像一块冰冷的、不属于自己的异物,时刻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更可怕的“改造”。右腿的伤口在草药和绷带的束缚下传来阵阵钝痛,但更痛的是被囚禁的屈辱和未知的恐惧。
冯·海因里希和那个眼科医生汉斯,已经三天没有出现了。护工依旧准时送来寡淡的食物和苦涩的药汁,动作机械,眼神空洞。秦书婉尝试过几次套话,甚至故意将药汁打翻在他脚边,对方也只是默默清理,毫无反应,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不能再等了!义眼制作完成之日,可能就是她彻底失去价值、甚至被“处理”掉的时候。必须在那之前逃出去!
机会,或许就在这个沉默的护工身上。
这天晚上,护工照例送来晚餐——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小块硬得像石头般的黑麦面包。秦书婉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食用,而是靠在墙上,用虚弱的声音开口,这一次,她用的是略带苏北口音的、软糯的方言:
“阿叔……今朝外头……落雨了伐?”
护工摆放餐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秦书婉捕捉到了!他听得懂!而且对苏北口音有反应!
秦书婉心中一动,继续用方言低声絮叨,像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在呓语:“……想家了……俺娘做的菜糊粥……比这个香多了……阿叔你是哪里人?听口音……有点像盐城那边的?”
护工依旧沉默,但收拾旧餐盘的动作明显慢了一丝,背对着她的肩膀线条似乎绷紧了些。
秦书婉知道赌对了!这个护工,极有可能来自苏北,甚至可能就是盐城一带的人!她趁热打铁,声音带着哭腔,更加虚弱:“阿叔……行行好……俺怕是熬不过去了……临死前……就想知道……今朝是几号了……让俺死个明白……”
护工终于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背影僵硬。过了好几秒,就在秦书婉以为失败的时候,他用极低极低、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模糊地吐出两个字:
“……十七。”
六月十七!她被囚禁在这里已经超过半个月了!
秦书婉心中狂跳,强压住激动,继续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哀求:“谢谢阿叔……俺……俺还有个小妹……在闸北纱厂……叫小翠……要是……要是俺没了……求您……有机会……给她捎个信……就说……姐对不起她……” 她编造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妹妹,试图用亲情触动对方。
护工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秦书婉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他掩藏在麻木表情下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剧烈的挣扎、痛苦,还有一丝……深埋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地瞪了秦书婉一眼,眼神复杂地包含了警告、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然后迅速拿起旧餐盘,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囚室,重重地锁上了铁门。
囚室里恢复了死寂。秦书婉瘫软在床铺上,心脏怦怦直跳。有门!这个护工内心有软肋!他不是完全的冷血机器!但逼得太紧可能会适得其反。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机会,在两天后的深夜降临。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轰鸣。教堂的钟声在雨声中显得沉闷而遥远。大概是天气恶劣,护工比平时晚来了近一个小时才送夜间的药。他进来时,浑身湿透,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有些涣散,脚步也有些虚浮,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
他机械地将药碗放在小桌上,转身就要走。
“阿叔!”秦书婉用尽力气喊住他,声音在雷雨的背景音中并不突兀,“药……药太苦了……能不能……给俺口水喝?”
护工停住脚步,不耐烦地指了指墙角的水桶。
“凉水……俺肚子痛……”秦书婉蜷缩起身子,做出痛苦状,“求您……行行好……给碗热水……”
护工皱紧眉头,似乎想发作,但看着秦书婉惨白的脸和虚弱的样子,又或许是酒劲上头,他烦躁地咂了下嘴,嘟囔了一句含糊的方言脏话,还是转身朝门外走去,似乎想去厨房弄热水。
就在他拉开铁门、半个身子探出去的瞬间!
秦书婉动了!她像一头潜伏已久的猎豹,尽管腿脚不便,但积蓄了全部力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她抓起藏在褥子下的、那枚磨尖的牙刷柄,从床上一跃而起(几乎是拖着右腿),左手猛地从后面勒住护工的脖子,右手将尖锐的牙刷柄死死抵在他的颈动脉上!
“别动!出声就死!”秦书婉的声音冰冷如铁,独眼中杀气四溢!
护工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奄奄一息的女人还有如此爆发力,猝不及防被制住,酒精带来的眩晕感让他反应慢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挣扎,但秦书婉的手臂如同铁箍,尖锐的塑料柄刺破皮肤,带来真实的痛感和死亡威胁,让他瞬间僵住。
“钥匙!打开脚镣!”秦书婉低吼,手下用力。
护工喘着粗气,颤抖着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摸索着打开了锁在秦书婉右脚踝上的铁镣。
“冯·海因里希在哪?汉斯博士在哪?”秦书婉逼问。
“牧师……在……在二楼书房……汉斯……下午……回领事馆了……”护工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教堂还有多少人?”
“就……就我和牧师……还有……一个看门的老费……在……在前院……”
秦书婉心中稍定。机会难得!
她迅速用撕下的布条塞住护工的嘴,用剩下的镣铐铁链将他反手捆紧,拖到床脚。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捡起护工掉在地上的那一大串钥匙,忍着右腿的剧痛,蹑手蹑脚地闪出囚室,反手轻轻锁上了铁门。
幽深的地下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昏暗的油灯在风中摇曳。她根据记忆和之前送饭时观察到的细节,朝着通往地面的楼梯方向摸去。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终于,她看到了通往一楼的旋转石阶。上方隐约传来管风琴低沉呜咽的乐声,似乎晚祷还未完全结束。
她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石壁,小心翼翼向上攀爬。就在她即将到达楼梯口,能瞥见教堂大厅后方景象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猛地划破了管风琴的乐声和雨声!是从楼上书房方向传来的!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一个苍老、惊怒的吼声(是冯·海因里希!):“该死的!你是什么人?!”
然后,是更多混乱的脚步声、打斗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
上面出事了!有人袭击了冯·海因里希!
秦书婉心中巨震!是敌是友?她该趁机逃跑,还是……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个黑影踉跄着从二楼书房方向冲了下来,差点撞上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秦书婉看到那人穿着一身湿透的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那人手臂似乎受了伤,鲜血浸湿了衣袖。黑衣人看到楼梯口的秦书婉,也明显愣了一下。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
秦书婉看到了对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而黑衣人,也看到了秦书婉狼狈的模样、空洞的左眼窝和警惕的独眼。
没有时间思考!楼上追兵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黑衣人当机立断,对秦书婉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急促手势,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向教堂侧翼一扇不起眼的、通往忏悔室的小门!
秦书婉只犹豫了一秒!直觉告诉她,这个黑衣人或许不是敌人!留在这里,无论是落在冯·海因里希还是未知的袭击者手里,都是死路一条!赌一把!
她一咬牙,拖着伤腿,紧跟黑衣人冲进了那扇小门!
门后是狭窄漆黑的忏悔室通道。黑衣人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七拐八绕,推开一扇伪装成书架的暗门,外面竟然是教堂后花园的暴雨之夜!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秦书婉单薄的衣衫。黑衣人拉住她的手臂,低喝一声:“走!”
两人踉跄着冲入瓢泼大雨和漆黑的夜色中,身后,圣尼古拉教堂里传来了冯·海因里希暴怒的吼声和混乱的警哨声。
但这一切,都已与他们无关。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秦书婉的脸,也冲刷着左眼窝那冰冷的异物感。她自由了!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
她侧头看向身边这个神秘的黑衣人,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那短暂对视时的熟悉感,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里。
这个人,到底是谁?
(教堂脱困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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