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惊雷(林曼丽篇)
民国三十三年,十月中旬。晋察冀根据地,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
秋日的阳光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棂,在病房泥土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草药和阳光混合的干净气息。林曼丽靠坐在病床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左小腿的枪伤已经拆线,愈合良好,虽然走路还有些稍微的微跛,需要借助拐杖,才能慢慢的行走,但比起之前在北平西山的生死逃亡,已是天壤之别。
护士刚给她换完药,轻声叮嘱着注意事项。林曼丽乖巧地点头,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院子里,一些轻伤员在散步、晒太阳,远处传来战士操练的口号声,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充满生机。这里没有上海的霓虹与杀机,也没有北平的压抑与追捕,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宁。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何彩珠端着一个小砂锅走了进来,锅里飘出鸡汤的香气。
“曼丽,快趁热喝了!炊事班长老张特意给你炖的,说给你补补身子!”何彩珠笑着将砂锅放在床头柜上,脸色红润,显然也已从疲惫中恢复。
“彩珠姐,又麻烦你了。”林曼丽有些不好意思。
“跟我还客气啥!”何彩珠在她床边坐下,压低声音,“我刚从秦姐那过来,她恢复得比你还快,已经能下地慢慢走了,李政委上午还去看过她,表扬咱们这次任务完成得漂亮呢!”
听到秦书婉安好,林曼丽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深。这次九死一生的北上接应任务,虽然付出了代价(小张同志牺牲了),但最终成功救回了“信天翁”同志,缴获了重要情报,她们三人也都平安的归来,这已是万幸。
“秦姐……她总是冲在最前面。”林曼丽轻声说,眼中带着敬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想起西山断后时,秦书婉浑身是血却依旧冷静指挥的身影。
“是啊,要不是书婉姐断后,我们可能都……”何彩珠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转而道,“对了,组织上考虑到你的伤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暂时不安排外勤任务了。政治部宣传科的陈科长昨天还来找我,说想借调你去帮忙一段时间,他们正在筹办一个干部识字班,缺教员,觉得你心细,有文化,挺合适。你觉得呢?”
“识字班?”林曼丽眼睛一亮。她出身书香门第,受过良好教育,参加革命前也曾经短暂教过书。能做回老本行,为根据地的文化建设出点力,她当然愿意。“我愿意去!只是……我这腿……”
“不碍事,识字班就在村口祠堂,离医院不远,慢慢走能到。主要是教一些基层干部和战士认字、算术,工作强度不大,正好适合你养伤。”何彩珠笑道,“我看你整天躺着也闷得慌,有点事做,恢复得更快。”
“好!我去!”林曼丽用力点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充满了期待。
几天后,林曼丽的拐杖换成了手杖,她正式到政治部宣传科报到。识字班设在村中一座修缮过的祠堂里,学生是二十多名从部队和地方选拔出来的年轻干部和战斗骨干,大多数都出身贫苦,识字不多,但学习的热情极高。
第一天上课,林曼丽还有些紧张。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拄着手杖走上讲台(其实只是一块旧门板搭的),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朴实、充满求知欲的脸庞,手心微微出汗。但当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中国共产党”五个大字,用清晰柔和的声音开始讲解时,紧张感渐渐消失了,一种久违的平静和充实感涌上心头。
她讲得深入浅出,耐心细致,不仅教认字,还结合当前的斗争形势,讲解革命道理,课堂气氛活跃。下课了,还有学员围着她问问题。
“林老师,你这个字写得真好看!”
“林老师,下次能教我们写家信吗?”
“林老师,你的腿还疼吗?”
学员们纯朴的关心和尊重,让林曼丽心里暖洋洋的。她突然觉得,这种在后方用笔和知识战斗的方式,同样有意义。它是在为新中国培养未来的栋梁,是在点燃另一种希望之火。
工作之余,她常和何彩珠一起去探望秦书婉。秦书婉的恢复速度惊人,已经能不用拐杖短距离的行走了,只是右腿依旧有些不便。三人聚在一起,聊工作,聊根据地的见闻,偶尔也会回忆起在上海和北平的惊险经历,唏嘘不已。战友情谊,在平静的休养期中愈发深厚。她们的友谊像杯慢慢熬煮的老茶,初尝是少年时的清甜,再品是岁月沉淀的醇厚,就像当年落在摊开的课本上的阳光那样的温暖。
有时,林曼丽会独自一人,拄着手杖,慢慢走到村外的小河边,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潺潺流水和远处起伏的山峦,静静的发呆。她会想起牺牲的战友,想起远方的家人,想起这条充满荆棘却意义非凡的革命道路。她的眼神,不再有初入上海时的青涩和惶恐,而是沉淀了一种历经生死后的坚韧与沉静。
她知道,眼前的宁静是暂时的。伤愈之后,她可能还会被派往新的战场,面对新的危险。但此刻,她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努力做好眼下每一件小事,就像秦书婉常说的,“把每一颗子弹都用在刀刃上”。
傍晚,林曼丽批改完学员的作业,收拾好书本,拄着手杖,慢慢走回医院。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步伐缓慢却坚定。祠堂里,学员们朗朗的读书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她想,也许她无法像秦书婉那样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但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用知识唤醒更多的心灵,同样是一种战斗,一种无声却力量惊人的惊雷。
她的革命之路,以另一种方式,正在悄然延伸。
(林曼丽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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