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议事厅内，因刘芒那道“免费开办学院、不论出身”的政令而引发的骚动并未平息。
众官吏交头接耳，目光不断瞥向功曹史孙珅，显然希望他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世家代表出面反对。
孙珅心中叫苦不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政令的颠覆性，但主位上那个“王焘”的沉默和诡异气氛，让他投鼠忌器。
在众人目光的催促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允而忧虑：
“君候，王大人，此举……恐有不妥啊。”
他先对刘芒和“王焘”方向拱了拱手，“如今百姓生活困苦，许多人家食尚不果腹，衣难蔽体，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已是家中重要劳力。若令其弃耕从学，岂非让本就艰难的民生雪上加霜？此其一。其二，教化之事，关乎国本，需循序渐进。贸然广开免费之门，恐非良策。”
他隐晦地提到了资源分配和统治基础的问题，旁边更有官吏低声附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类的“愚民”论调。
面对质疑，刘芒似乎早有准备，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个“诸位稍安勿躁”的笑容。
他拍了拍手，示意亲随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卷卷布帛分发给在座众人。
众人展开布帛，只见上面写满了诸如“0、1、2、3……9”等奇特的符号，以及“+、-、x、÷”等标记，旁边配有简单的汉字注释，却完全看不懂是何意。
“诸位，”刘芒走到厅中，声音清晰地说道，“此乃芒与几位精于数术的友人，共同研讨出的一套全新计数与演算符号，我将其命名为——‘桃李数字’及‘演算符’。”
接着，他耐心讲解起来：这些符号如何对应“零、一、二……九”，如何用于记录数字，远比传统的算筹或汉字数字简便；那些符号又代表了加减乘除四种基本运算，配合数字，可以极其高效地进行计算。
在座官吏大多受过教育，对数术一道均有涉猎。
起初还面带疑惑，但随着刘芒深入浅出的讲解，并举例演示了如何用这套符号快速计算田亩、赋税、粮草分配等实际问题时，他们的脸色渐渐变了，从疑惑转为惊讶，再从惊讶变为震惊！
这……这简直是颠覆性的工具！ 若是熟练掌握，处理钱粮账目、工程计算的效率将提升何止数倍？这对郡府管理来说，意义非凡！
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刘芒心中得意，适时抛出了他的真实意图：“诸位，现在明白了吧？我们要办的‘桃李学院’，并非要教授微言大义、经史子集那般高深学问。其目的，仅是‘扫盲’！”
他进一步解释：“所谓‘扫盲’，其一，是教人识得常用汉字，能读告示，能写姓名，明最基本的事理；其二，便是普及这‘桃李数字’与基础演算，使人能识数、算数，便于劳作生计，也便于官府管理。仅此而已！”
他环视众人，语气诚恳：“此举绝非动摇世家学问之根本。那些真正的经典义理、治国之术，自然仍需由世家大族传承发扬，非寻常寒门子弟可轻易窥得门径。”
为了进一步安抚世家，刘芒又抛出一个“诱饵”：“而且，芒计划，待基础扫盲推行之后，将在黄县设立‘高等学府’。欲入此学府深造者，必须严格考察其家世出身，或由郡中德高望重之士（暗指世家）引荐保举方可。高等学府将传授真正深奥的学问，当然，入学需缴纳不菲的束修，以确保其精英性质。”
听到这里，孙珅等人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如果只是教底层人认字和算数，不触及核心知识垄断，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后面还有“高等学府”作为区分和补偿，维护了世家的特权地位。
孙珅忍不住再次看向主位的“王焘”，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丝确认或暗示。
只见“王焘”依旧病恹恹地靠着椅背，察觉到孙珅的目光，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边咳一边艰难地微微点头，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表示赞同。
孙珅心中了然：看来王焘也是被迫同意，这多半是刘备定下的方略，意在收买民心，又不敢过于得罪世家，故而做了这番妥协。
王焘碍于刘备的权势和情面，只能默许。
想到这里，孙珅权衡利弊，与其他几个世家出身的官吏交换了眼色，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拱手道：“若……若只是‘扫盲’与推广此‘桃李数字’，且后有‘高等学府’之设……下官以为，或可一试。”
其他世家代表见孙珅松口，也纷纷顺势表示同意。
刘芒心中长舒一口气：第一关，过了！ 他深知教育普及不能一蹴而就，先打开识字和基础数学这个口子，埋下逻辑思维的种子，未来才有可能长成参天大树。
然而，没等众人缓过神，刘芒又抛出了第二道重磅政令——兵役制度改革！
“兵曹、户曹听令！”刘芒声音转为严肃，“即日起，东莱郡实行新兵役法：凡户籍在册之男子，年满十六至二十一岁者，均需服兵役五年！不得以任何理由规避！”
此言一出，刚平息下去的议事厅再次哗然！
汉代原本的兵役制度规定男子23岁起服役两年，但实际上早已崩坏，兵役制度更多服务于州郡。
刘芒此举，不仅将服役年龄提前、年限延长，当然这都不是事！
自从黄巾之后，有些地方将征兵年龄降到十五六岁，这已经是常态，而诸侯争霸到三国鼎立时期，征兵年龄一度降到十二岁。
最关键的是那句“户籍在册，均需服兵役”！这意味着，世家大族的子弟，理论上也不能例外！
这对于习惯了好处占尽、义务不担的世家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让他们娇生惯养的子弟去军营吃苦头？甚至可能上战场送死？
就算去，也起码得是个军官起步！立刻有人激动地表示反对，孙珅更是脸色铁青，眼看就要直接向“王焘”抗辩。
刘芒眼见势头不对，心中骂了一句这些蛀虫，赶紧话锋一转，脸上堆起“理解”的笑容，抬手虚压：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此政令嘛，主要是昭示我郡府法令之公平、公正，是做给百姓看的嘛！体现的是玄德公一视同仁的治政理念！”
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你懂的”的语气暗示道：“至于执行起来……自然要懂得变通。若是各家确有难处，子弟需潜心向学或经营家业……嗯，‘替代’之法，亦非不可商议……只要名额符合要求，人员素质过得去，总好过让不懂兵事的公子哥儿去军营添乱，诸位说是吧？”
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允许“找人顶替”了！众人一听，顿时恍然。
原来这看似严厉的政令，不过是走个过场，面子工程！只要他们出钱出人（可以是佃户、奴仆）凑足名额，自家的宝贝子弟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想到这里，反对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孙珅虽然觉得这桃李候手段狡猾，但既然留下了这么大的空子，也就不好再公然反对，只能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经过这两番激烈的“交锋”，在场所有明眼人都已看出，这些政策绝非病重的王焘所能主导，背后站着的，必然是那位看似谦和、实则步步为营的“桃李候”刘芒，而刘芒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可能也代表了远征在外的刘备的意志。
他们已将刘芒视作了刘备的代言人。
刘芒趁热打铁，正式下令由户曹和兵曹共同负责新政落实，并特别指派自己麾下那些由原“童子军”成长起来的亲卫，去协助兵曹，用“新式方法”训练这些新征集的兵员。
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后世那些令行禁止、军容严整的队列训练、内务条例……虽然暂时无法完全复制，但先从最基本的纪律和姿态抓起，总能练出一支不一样的队伍。
议事终于在一片微妙而复杂的气氛中结束。官吏们各怀心思地退去。刘芒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厅，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头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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