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了那枚过于完美的金属圆球后,钢铁先生的心境愈发沉淀。他不再期待“涟漪”,也不再担忧“异常”。工坊的节奏回归到一种更深沉的专注,锤声与炉火仿佛也沾染了这份宁静,变得更加纯粹,只为锻造本身而存在。
他开始系统性地整理自己多年的笔记与心得,并非为了传授,更像是一种对自身道路的梳理。他将那些从翔泰身上领悟到的、无法言传的“感知”,尝试用自己能理解的语言记录下来:「木有呼吸,石有心跳,聆听而非强求」、「逆流非悖逆,乃顺势之微调」、「完美非终点,和谐乃途中的回响」……这些句子晦涩难懂,旁人看了只怕会觉得老匠人犯了癔症,但于他而言,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是从那森严界限的缝隙中艰难窥得的一星半点真理。
他依旧会“阅读”材料,成功率依旧不高,但他乐此不疲。这成了他与这个世界、与那无形界限对话的一种方式。
秋意渐深,雨水多了起来。这日又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天色灰蒙,雨丝细密而安静,仿佛天地都笼罩在一层柔软的纱幕之中。
工坊里有些昏暗,钢铁先生没有点灯,就着窗外漫射的天光,仔细擦拭保养着那些使用多年的工具。锤子、钳子、刻刀……每一件都浸透了他的汗水与时光,手柄被磨得温润如玉。保养工具,亦是保养心神。
雨声中,那熟悉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再次临近。
钢铁先生擦拭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他只是继续着手头的工作,心神宁静如水。
翔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样子,抱着熊宝宝,发梢沾着细密的雨珠。熊宝宝似乎有些倦怠,窝在他怀里打盹。
他迈步走进工坊,目光习惯性地扫过。
没有看向树果架子,没有看向堆放材料的地方,甚至没有看向那些擦拭得锃亮的工具。
他的视线,越过一切,落在了工坊最里面、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批最近才从附近矿山运来的、尚未分类的矿石样本。这些矿石大多品质普通,甚至夹杂着不少废石,是矿山附赠给他,让他看看有没有适合制作特殊精灵球的边角料。钢铁先生还没来得及仔细筛选。
翔泰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堆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矿石。
他抱着熊宝宝,径直走了过去。
钢铁先生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并无波澜,既无期待,亦无紧张,只是纯粹地观察。
翔泰在那堆矿石前停下。他微微弯下腰,空着的手在那堆形状不规则、色泽暗淡的石块中拨弄了几下。
他的动作很随意,就像是在溪边捡拾鹅卵石。
然后,他的手指停了下来,从一堆碎石中,拈起了一块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深灰色的、表面粗糙毫无光泽的小石子。
那石子实在太普通了,混在废料堆里绝不会有人多看第二眼。
翔泰将那小石子捏在指尖,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雨声淅沥,工坊内光线黯淡。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凝视着指尖那枚微不足道的小石子,看了很久。
钢铁先生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在“看”,抑或是透过那石子的表象,感知着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
怀里的熊宝宝动了动,发出轻微的鼾声。
许久,翔泰似乎得出了某种结论。
他没有将石子放回原处,也没有扔掉。
而是做了一个极其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捏着那枚小石子,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工坊,最后,落在了钢铁先生刚刚擦拭干净、并排放在工作台上的那些保养良好的工具上。
他走过去,脚步轻缓。
他的目光在那排工具上一一掠过:锤、凿、钳、锉……
最后,停在了那把最常用、手柄被磨得最为光滑、锤头却依旧坚硬刚毅的铁锤上。
钢铁先生沉默地看着,心中依旧平静,只有一丝极淡的疑惑。
翔泰伸出手,捏着那枚深灰色的小石子,用其尖锐的一角,非常轻地、非常快地在铁锤那光滑的木柄底部,划了一下。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微风拂过。
甚至连一道刻痕都没有留下。那石子的硬度显然远不及坚硬的桧木手柄。
然后,他松开了手指。
那枚深灰色的小石子从他指尖脱落,“嗒”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工作台光滑的台面上,弹动了一下,便静止不动了。
做完这一切,翔泰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毫无意义的小事,抱着熊宝宝,转身,一如既往地、慢吞吞地走出了工坊,身影消失在绵密的雨幕之中。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钢铁先生一眼,没有说一个字。
工坊里重归寂静,只有雨声沙沙。
钢铁先生的目光,从门口收回,先落在了工作台台面上那枚孤零零的、深灰色的小石子上。
它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他又低头,看向自己那把铁锤的手柄底部——刚才被那石子轻轻划过的地方。
光滑依旧,木质纹理清晰,没有任何划痕,没有任何印记。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老人沉默地伸出手,先拾起了那枚小石子。入手冰凉,粗糙,感知不到任何异常的能量或特质。
然后,他拿起了那把铁锤。
手柄入手温润,是他熟悉的感觉。
他仔细摩挲着柄底,用指腹反复感受。确实,没有任何凹凸不平,没有任何被划过的痕迹。
难道……真的只是一次毫无意义的随意之举?
他握着铁锤,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感受着那熟悉的重量和平衡。
就在锤头划破空气的瞬间——
一种极其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差异感,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他的神经末梢!
平衡……?
这把锤子他用了十几年,对其平衡点了如指掌,熟悉得如同自己手臂的延伸。但就在刚才挥动的刹那,他感觉到锤身的重心,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向他手握持的柄端靠近了毫厘的变化!
这种变化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可能是他的错觉!
钢铁先生的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屏住呼吸,再次凝神,以最专注的状态,极其缓慢地、平稳地挥动铁锤。
一次,两次,三次……
不是错觉!
重心确实变了!虽然变化极小,但确实存在!这把锤子的整体平衡,变得更加完美,更加契合他长久以来使用所形成的发力习惯!仿佛这把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进行了一次无声的、量身定制般的微观调整,去除了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不和谐!
他猛地放下铁锤,再次抓起那枚深灰色的小石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它!
所以……翔泰刚才那看似随意的一划,并非真的要刻下什么痕迹?
他是在……“测量”?或者……“定位”?
用这枚看似普通的小石子作为媒介,一瞬间感知并定位了这把铁锤在漫长使用过程中形成的、那细微到极致的不平衡点?然后,通过那轻若无物的一划,将某种“修正”施加了上去?
那枚石子,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稀有材料,它只是……一个恰好能被翔泰使用的、无比精准的“探针”和“传导器”?
而其结果,就是这把凡铁打造的锤子,在无声无息间,被提升到了与它自身历史和使用者完美契合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和谐”状态!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没有痕迹。
如同细雨落入大地,不留痕迹,却已滋润万物。
钢铁先生紧紧握着那枚小石子,又抚摸着那把变得愈发称手的铁锤,久久伫立。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开些许,露出一线微光。
他忽然彻底明白了。
那些惊天动地的“完美”,如那枚金属圆球,对此间而言是危险而需要隐藏的“异常”。
而那些细微到极致、融入日常毫无痕迹的“修正”,如同这把铁锤平衡的改变,如同之前抚平能量的“逆流”,或许才是那界限之外的存在,于此间行走时,真正自然而然留下的……“无痕之雨”。
它们无所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唯有最虔诚、最专注的凡人,在极其偶然的瞬间,或许能捕捉到那一丝雨过地皮湿的、微凉的触感。
老人缓缓放下石子和铁锤,走到工坊门口。
雨后的空气清冷甘冽,桧皮镇洗尽尘埃,屋顶闪烁着湿润的光泽。
远处,翔泰抱着熊宝宝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小镇蜿蜒的石板路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钢铁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充满生机与平静的空气。
他转过身,回到工作台前,再次拿起了那把铁锤。
锤柄入手,那微妙的平衡感如此贴心应手。
他举起它,轻轻敲击了一下砧板。
“铛。”
声音沉稳,踏实,落在它本该在的位置上。
一如往常。
却又截然不同。
炉火静静地燃烧着,映照着老人平静而澄澈的双眼。
工坊之外,世界安然运转,对那场无声掠过、润物无痕的细雨,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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