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学习交流活动安排得紧凑而充实，祁同伟白天参加各类讲座、座谈，汲取着来自更高层面的政策信息和先进地区的治理经验，晚上则大多与李丽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全国优秀县委书记”的光环，以及背后若隐若现的李家背景，让他即便想低调，也已成为某些圈子里无法忽视的存在。
这天傍晚，祁同伟刚结束一场关于乡村振兴的研讨会，正准备和李丽一起去尝尝她推荐的一家老字号涮肉，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李丽的堂弟，李猛。
“喂，姐夫！在哪儿呢？”李猛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一丝不由分说的劲儿，“晚上有个局，都是圈里几个朋友，非要让我把你请来，给个面子呗？我姐也在呢，她点头了！”
祁同伟微微蹙眉，他向来不喜这类应酬，尤其是所谓的“圈里朋友”聚会，总觉得虚与委蛇，浪费时间。他看向身旁的李丽，用眼神询问。
李丽接过电话，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对祁同伟无奈地笑了笑：“是小猛，还有……钟小艾他们几个。推了几次了，这次小猛拍胸脯保证了，说就是年轻人聚聚，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而且……侯亮平也在。你去露个面也好，免得有些人觉得你架子大。”
听到侯亮平的名字，祁同伟目光微动。这个汉东大学的学弟，凭借钟家的关系调到了京城某部委，虽然职位不高，但身在要害部门，听说颇得领导赏识。更重要的是，他与钟小艾的关系，一直是祁同伟心底一个不愿触碰，却又无法完全忽略的结。
略一沉吟，祁同伟点了点头：“好，我去。”
聚会地点选在了一家隐秘性极好的私人会所，名为“云顶”。外观古朴，内里却极尽奢华，一步一景，彰显着不露声色的权势与财富。在服务生的引导下，祁同伟和李丽走进一个宽敞的包间。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年轻人，男女皆有，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香水以及一种名为“身份”的无形气息。
“姐夫！姐！你们可算来了！”李猛第一个迎上来，他是个身材高大、性格外向的年轻人，目前在家族企业里历练。他热情地揽住祁同伟的肩膀，对着里面喊道：“看看谁来了！咱们新晋的全国优秀县委书记，我姐夫，祁同伟！”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有玩味，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祁同伟面色平静，微微颔首致意。李丽则落落大方地挽着他，向几个相熟的朋友打招呼。
“同伟，好久不见。”一个温婉中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声音响起。祁同伟转头，看到了坐在沙发正中的钟小艾。她今天穿了一件香槟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依旧美丽动人，只是眉眼间似乎比在汉东时多了几分沉静，少了几分曾经的骄纵与锐气。她的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随即又迅速移开，落在了他身旁的李丽身上，嘴角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丽姐，你也来了。”
“小艾。”李丽笑着回应，挽着祁同伟的手臂却微微收紧了些许。
“祁书记，哦不，应该叫祁师兄才对。”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钟小艾身边传来。侯亮平站起身，他穿着合体的衬衫西裤，比在汉东时显得更加沉稳，只是那眼神深处，看向祁同伟时，依旧带着一股难以化解的、混合着嫉妒与不服的复杂情绪。他如今在部委某个司局任副处长，级别确实比祁同伟低。“恭喜祁师兄荣获殊荣，真是给我们汉东大学政法系涨脸了。”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但语气却有些酸溜溜的。他靠着钟家的关系才得以进京，而祁同伟却几乎是凭一己之力（至少在侯亮平看来是如此）闯出了偌大名声，甚至得到了李家的青睐，这让他心里极不平衡。
“亮平，客气了。”祁同伟淡淡回应，目光与他微微一碰，便转向其他人。
李猛在一旁介绍着：“这位是周晓斌，周哥，家里是做能源的……这位是王茜，王叔家的……这位是陈默，陈哥，搞文化投资的……”
祁同伟一一颔首，记下了这些面孔。周晓斌就是晚宴上那个出言不逊的腕表男，此刻他皮笑肉不笑地举了举杯；王茜则是那个打扮妖娆、出言嘲讽的女子，此刻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祁同伟和李丽；而陈默，那个气质阴柔的年轻人，则远远地坐在角落，独自品着红酒，看向祁同伟的眼神，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落座后，气氛微微有些凝滞。这些京圈子弟，自有其话题和圈子，祁同伟这个“外来者”的闯入，显然让他们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周晓斌率先打破沉默，晃着手中的酒杯，语气带着调侃：“祁书记，你们福县那个锂矿，可是个金疙瘩啊！听说现在搞什么国家主导，国企开发？这多没效率啊！要我说，就该引进像我们这样有实力、有经验的民营资本，保证开发速度快，效益高！”他这话，既是试探，也是挑衅。
祁同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周总，战略性资源关乎国计民生，国家主导是为了确保资源安全和发展红利能够最大程度惠及国家和当地百姓。福县的模式，是经过充分论证和实践检验的，目前看来，效果很好。”
“效果好？”王茜嗤笑一声，声音尖细，“我可听说，为了这个矿，祁书记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连……连墨雨基金会那样的大佛都敢动，这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她刻意提起“墨雨基金会”，目光瞟向角落里的陈默。
陈默闻言，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晃着红酒杯。
这话一出，包间里的气氛顿时更加微妙。墨雨基金会倒台引发的震荡，在场这些人多少都有所耳闻，深知其背后水有多深。王茜此刻提起，无疑是在暗示祁同伟不知天高地厚，树敌过多。
李丽的脸色沉了下来，刚要开口，却被钟小艾抢先了一步。
“王茜，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钟小艾的声音依旧温婉，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同伟……祁书记依法办事，打击犯罪，维护的是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这有什么错？难道因为对方是‘大佛’，就要姑息养奸吗？那我们国家的法律威严何在？”
她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维护了祁同伟，又站在了法理和道德的制高点上，顿时让王茜和周晓斌哑口无言。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钟小艾，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为祁同伟出头。
侯亮平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看着自己的女友，如此维护另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他内心深处一直嫉妒着的男人，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阴阳怪气地说道：“小艾说得对，祁师兄是干大事的人，眼里只有原则和百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然是理解不了的。”
这话里的醋意和讥讽，几乎毫不掩饰。
祁同伟看了侯亮平一眼，没有理会他的酸话，而是对钟小艾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钟小艾接触到他的目光，脸颊微不可察地一红，迅速低下头，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一幕，更是刺痛了侯亮平的眼睛。
李猛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哎呀，聊这些干嘛！喝酒喝酒！姐夫，我敬你一杯，祝贺你！”
聚会就在这种表面推杯换盏、底下暗流涌动的诡异气氛中进行着。祁同伟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言之有物，气度沉稳，与周围那些或夸夸其谈、或阴阳怪气的纨绔子弟形成了鲜明对比，反倒让几个原本对他心存轻视的人，悄悄收起了几分小觑之心。
中途，祁同伟起身去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却在走廊拐角处，遇到了似乎早已等在那里的钟小艾。
走廊灯光昏黄，将她窈窕的身影拉得很长。她靠在墙壁上，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中，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朦胧和不真实。
“谢谢。”祁同伟停下脚步，开口道。是为她刚才在包间里的解围。
钟小艾抬起头，烟雾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那目光复杂得让祁同伟心头微颤，有幽怨，有不甘，有释然，还有一丝……决绝。
“不用谢。”她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只是……看不惯他们那样说你。”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几分凄然和自嘲，“祁同伟，你知道吗？我和侯亮平……打算结婚了。”
钟小艾紧紧盯着他的反应，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失落，但祁同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
“是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那……恭喜你们。”
“恭喜……”钟小艾重复着这两个字，笑容越发苦涩，“到时候……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以老学长的身份。”
她的话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时光的薄膜，露出了里面那些早已沉淀却并未消失的过往。
祁同伟沉默了片刻，迎着钟小艾那带着最后一丝期盼和挑衅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如果届时方便，我会去的。”
得到这个答案，钟小艾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她掐灭烟头，站直身体，脸上恢复了那种世家千金惯有的、带着距离感的得体笑容。
“好，那我等你。”说完，她不再看祁同伟，转身，踩着高跟鞋，决然地走向包间方向，背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孤单和倔强。
祁同伟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有些过往，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彻底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而此刻，在包间门口，一道阴沉的目光，正透过门缝，死死地盯着走廊里独自站立的祁同伟。侯亮平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眼中燃烧着屈辱和嫉恨的火焰。
这场京华夜宴，情殇与暗流交织，将几个人命运的丝线，更加复杂地纠缠在了一起。而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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