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宫宴归来,已过去三日。
平州漕案的了结,以及长公主殿下在麟德殿上七步成诗、力挫刁难的惊艳表现,如同在京城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水中投下了巨石,激起千层浪,已然成为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最炙手可热、经久不息的谈资。萧玉镜那顶戴了多年的“不学无术”、“骄纵草包”的旧帽子被彻底掀翻,踩得稀烂,取而代之的是“才情卓绝”、“智勇双全”、“巾帼不让须眉”的盛赞,甚至隐隐有将她奉为京城闺秀典范的趋势。公主府那朱漆大门前,一连三日车马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要被踏破,各式各样精美的拜帖和礼物如同雪片般飞来,皆是前来攀附结交、或单纯为了一睹风采、或暗藏打探之心的各方人马。
然而,处于这舆论风暴最中心、享受着无数赞誉与瞩目的长公主萧玉镜,却对外界这突如其来的追捧与喧嚣置若罔闻,甚至有些厌烦。她以“伤后元气未复,需绝对静养”为由,将大部分递帖求见的访客都客气而坚定地挡在了门外,连那些宗室王妃、勋贵夫人的邀约也一并推拒。整日里,她只是待在公主府深处那座遍植翠竹、引有活泉的“静心苑”中,或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翻几页闲书,或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看似悠闲度日,超然物外。
可唯有贴身伺候的锦书知道,殿下这几日,心绪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她时常会对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晚桂出神,书页半晌不曾翻动;下棋时,纤长的手指捻着白玉棋子,久久不曾落下,目光飘忽,不知落在了何处;甚至夜里,锦书守夜时,还能隐约听到内间传来细微的、辗转反侧的声响。
那抹破碎的、转瞬即逝的鎏金光痕,如同最顽固的梦魇,又像是无边暗夜里唯一闪烁的、诱人靠近的光源,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放大、盘旋,搅得她心湖波澜迭起,坐卧不宁。
十年了!整整十年!那片笼罩在谢玄周身、无论她如何痴缠、挑衅、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去碰撞,都如同万年玄冰、亘古深渊般纹丝不动、沉寂深邃的“混沌”屏障,终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虽然那裂缝微不可察,虽然那鎏金光芒只是昙花一现,但它真实地存在过!这足以证明,谢玄并非真的无心无情、铁石心肠!他也有不为人知的情绪波动,有深藏心底的波澜,而那波动……那抹因她而生的光芒……似乎,真的与她有关?
这个认知,像是一点星火落入了积压十年的干柴,瞬间在她沉寂了许久、几乎快要认命的心原上燎烧起熊熊野火,带着一种混合了巨大兴奋、长久压抑后的不甘、丝丝缕缕的委屈、以及一股更加强烈、几乎无法抑制的探究欲的复杂情绪。她不再满足于被动地等待,不再甘心于只是远远地望着那片永恒的“混沌”。那股被现实和身份压抑了许久的、属于华阳长公主骨子里的执拗、任性甚至是几分蛮横的劲儿,再次抬头,蠢蠢欲动。
(萧玉镜):谢玄啊谢玄,你这块捂了十年都捂不热的臭石头,终于被本宫撬开一条缝了吧?哼,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副清冷禁欲的皮囊底下,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那抹金光……该不会是被本宫的美貌和才华闪瞎了眼吧?嗯,极有可能!
她开始有意识地、甚至可以说是近乎笨拙地,寻找着各种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的借口,试图再次接近他,靠近那片“混沌”,去捕捉那抹可能再次出现的、令人心旌摇曳的色彩。
秋日的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来自御花园的残菊冷香。萧玉镜掐准了时辰,算着谢玄大概刚向皇兄禀报完漕案后续的琐碎事宜,正该从此处出宫。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由锦书虚扶着,一副病体孱弱、不胜步履的模样,在回廊中段“恰好”与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不期而遇”。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身份的紫色官袍,玉带束腰,更显身姿如松。许是刚从御前下来,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朝堂的肃穆。见到她,他脚步微顿,随即依礼退至一旁,垂眸,拱手,声音是一贯的平稳无波:“臣,参见殿下。”
萧玉镜的心跳没出息地漏跳了一拍,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长公主的雍容与……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的疲惫。她停下脚步,微微颔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他周身——那片“混沌”依旧如同浓稠的墨色,沉沉地笼罩着他,没有丝毫异样。
(萧玉镜):装!继续装!那天晚上夸本宫“风姿卓绝”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死板?本宫今天特意用了新得的螺子黛,点了最新的桃花妆,穿了最显气色的绯红宫装,你居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沙哑(假装伤后体虚),“恰好”问道:“是谢大人啊。平身吧。本宫正要往太后宫中请安,倒是巧了。漕案一干人犯,押解入京后可还安分?后续审理,刑部与大理事可还顺畅?” 她问的都是些无关痛痒、却又符合她身份可以过问的公务,眼神却如同最精细的探针,紧紧锁住他,不放过那片“混沌”任何一丝一毫可能的波动。
谢玄直起身,并未抬头与她对视,目光落在她宫装裙摆的精致刺绣上,语气恭谨而疏远:“回殿下,人犯均已收押,并无异动。刑部与大理事正在按律核查证物,一切皆依程序而行,暂无阻滞。劳殿下挂心。”
(谢玄):她今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这绯色很衬她。只是为何脚步虚浮,声音沙哑?莫非那日受的惊吓还未平复?漕案琐事,何须她来劳心……不行,不能看她。
而在门内,谢玄靠在门板上,轻轻叹了口气。
(谢玄):她今日为何这般反常?先是偶遇,又是送汤……那参汤的香气,倒是很特别。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门板上划动着,若是萧玉镜在此,定能认出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轨迹,与那日在地宫中见过的如出一辙。
试探失败了,萧玉镜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谢玄周身的“混沌”再次波动起来,这一次,那抹鎏金色持续了整整一息的时间,才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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