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抵达宫门,萧玉镜扶着锦书的手下来,抬眼望去,御花园方向已是人影绰绰,笑语喧阗。她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衣褶,深吸一口气,端出长公主的标准仪态,款步向沁芳亭走去。
一路上,自然是收获目光无数。有惊艳,有好奇,更多的则是那种混合着“她怎么又来了”和“等着看她今天又闹什么笑话”的复杂情绪。萧玉镜统统视而不见,内心却在疯狂刷屏:“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参加团建吗?本宫今天可是带着‘观察敌情’的重大任务来的!”
沁芳亭一带装点得花团锦簇,各色名品秋菊争奇斗艳,丹桂甜香馥郁,几乎要盖过贵女们身上的脂粉气。衣着华丽的命妇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笑晏晏,场面看起来和谐无比。
萧玉镜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与相熟或不熟的人点头致意,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迅速扫过全场。很好,谢玄果然没来。她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玉镜来了,快到哀家身边来。”
太后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慈和,从主位方向传来。
萧玉镜循声望去,只见太后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宫装,雍容华贵,气色极好,正被几位宗室王妃和重量级命妇簇拥着。她脸上带着完美的笑容,眼神温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宽厚仁善的国母。
萧玉镜依言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凤体安康。”
“快起来,坐。”
太后亲热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自己下首的锦墩上坐下,目光在她脸上身上打量了一圈,笑道:
“几日不见,玉镜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这鹅黄色很衬你,瞧着就让人心里亮堂。”
“来了来了,标准开场白。” 萧玉镜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哈欠。她一边乖巧地低头,作出羞涩状:
“母后过奖了。”
一边毫不客气地全力运转【朱阙镜心】,聚焦在太后身上。
果然,太后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郁的、如同京城冬日雾霾般的“暗灰色”。这颜色萧玉镜很熟悉,代表着算计、权衡和深不见底的城府。她不动声色,继续观察。
太后又与她说了一会儿闲话,无非是问问公主府近日可好,饮食起居是否顺心,语气亲切得仿佛真是一位关心女儿的母亲。萧玉镜也配合地一一作答,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亭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是几位宗室子弟和年轻官员结伴而来,正向太后这边行礼问安。太后笑容满面地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目光随意地扫过那群年轻人。
就在那一瞬间!
萧玉镜清晰地“看”到,太后周身那片稳定的“暗灰”之中,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倏地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一缕极其清晰、带着冰冷质感的“深紫色”,如同毒蛇的信子,一闪而过!
那紫色,并非愤怒,也非杀意,而是一种……带着审视、衡量、警惕,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的颜色!
萧玉镜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立刻顺着太后刚才目光的余韵望去——那群年轻人中,并没有谢玄的身影。但是,他们谈论的话题,似乎隐约提到了“帝师”、“谢大人”、“学问”之类的字眼!
“深紫色的忌惮!真的是针对谢玄!” 萧玉镜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感觉自己像是个终于捕捉到关键信号的侦探。“太后居然真的忌惮谢玄?!为什么?他一个没有实权、只管教书的帝师,到底哪里威胁到她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婉的笑容,耳朵却竖得像天线,努力捕捉着那边的对话碎片,同时大脑飞速运转。
是因为谢玄深得小皇帝信任?可小皇帝尚且年幼,太后垂帘听政,大权在握,谢玄再得信任,也不过是个老师,影响有限。
是因为谢玄所在的谢家是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但这似乎也不足以让太后流露出“忌惮”这种情绪。
难道……真的和她之前的猜测有关?谢玄要“守住”的东西,与他年少时的誓言,触及了太后的核心利益?甚至……与先帝元后(她生母)有关?
萧玉镜感觉自己仿佛摸到了一张巨大拼图的关键一块,虽然还不清楚全貌,但方向似乎清晰了一些。
就在这时,太后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玉镜,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萧玉镜立刻回神,端起手边的菊花茶抿了一口,掩饰住眼底的情绪,笑道:
“儿臣看那株绿菊开得极好,一时看呆了。母后这里的菊花,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
太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
“你若喜欢,回头让人移几盆到你府里去。”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
“说起来,哀家记得,谢爱卿似乎也对菊道颇有研究?前些日子陛下还跟哀家提起,说谢爱卿讲解《楚辞》里的秋菊时,引经据典,颇为精妙。”
“来了!主动提起!” 萧玉镜精神一振,知道重头戏要来了。她放下茶盏,故作惊讶:
“是吗?儿臣倒不知谢大人还有此雅好。看来谢大人果然是学究天人,无所不通。”
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纯粹的敬佩,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太后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那“暗灰”中的“深紫”又隐约浮动了一下,随即被她完美的笑容掩盖:
“是啊,谢爱卿才华出众,陛下能得他教导,是社稷之福。只是……” 她话锋微妙地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玉镜啊,你也知道,谢爱卿性子冷,不喜交际,一心扑在学问和教导陛下上。你平日里,还是莫要过多打扰他为好。毕竟,人言可畏啊。”
“果然!” 萧玉镜心中冷笑。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落在这点上!借着关心她名声的由头,实则是警告她离谢玄远点!
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光,再抬起时,已是满满的“受教”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母后教诲的是,儿臣记下了。只是……儿臣前去请教,皆是出于公心,或是为了母后(生母)遗物,或是为了学问精进,从未有过私心杂念。谢大人光风霁月,儿臣亦行得正坐得端,若因些无稽流言便畏首畏尾,岂不是辜负了父皇母后(生母)的教导,也显得我皇室气量狭小了?”
她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表明了“我是为了正事”,又抬出了“皇室气度”,把自己放在了道德高地上。
太后盯着她看了几秒,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分,那“暗灰”色泽也仿佛更浓郁了些。她轻轻拍了拍萧玉镜的手:
“你能如此想,自然是好的。哀家也是怕你年轻,不知世间人言如刀。罢了,今日是赏花的好日子,不说这些了。来,尝尝这新酿的菊花酒,甜而不腻,最是应景。”
萧玉镜从善如流地接过宫女奉上的酒杯,晶莹剔透的玉杯里,浅金色的酒液荡漾着,散发着清雅的菊香。她笑着谢恩,心中却已是一片清明。
太后对谢玄的忌惮,几乎可以确定了。而这忌惮,似乎也与自己频繁接触谢玄有关。
“有意思。” 萧玉镜抿了一口甘醇的菊花酒,眼底掠过一丝狡黠。“太后娘娘,您越是忌惮,越是阻止,本宫就越是好奇,越想靠近呢。”
这场赏花宴,果然没白来。不仅确认了太后的态度,还让她更加坚定了要挖出谢玄秘密的决心。
看来,她得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行动了。既要继续“攻坚”谢玄这座冰山,又要小心避开(或者利用?)太后这双在暗处审视的眼睛。
嗯,或许……沈孤月回来的正是时候?他在军中和暗处的力量,应该能帮上不少忙。
萧玉镜放下酒杯,目光投向亭外绚烂的秋色,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算计的弧度。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而她萧玉镜,从来都是最好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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