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镜那声“留活口”的命令,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冷水,瞬间改变了甲板上厮杀的氛围。
沈孤月刀势骤变,弯刀划出的弧光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如同缠丝般,精准地削向黑衣人的手腕、脚踝,旨在废其行动能力,刀背格挡,肘击膝撞,力求生擒。他周身那赤金色的光芒因这刻意收敛的杀意而微微波动,却愈发显得坚定沉稳。
然而,这些黑衣人显然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对痛苦的忍耐力超乎寻常。即便被斩断手脚,鲜血喷涌,也依旧目光冰冷,试图用牙齿、用头槌做最后的反抗。更有甚者,见事不可为,眼中厉色一闪,竟毫不犹豫地咬碎了口中暗藏的毒囊!
“阻止他们!”
卫琳琅在舱内看得分明,急声喝道。他虽不擅武力,但洞察力惊人,立刻看出了这些死士求死的决心。
墨渊的身影在人群中飘忽不定,如同真正的鬼魅。他专攻那些看似头目或试图有所异动的黑衣人,手中短匕神出鬼没,往往在对方刚生出死志、肌肉绷紧欲咬毒囊的瞬间,匕首的钝面便已精准敲在其下颌关节处,或是直接卸掉其下巴,手法刁钻狠辣,效率极高。
但黑衣人数量不少,且个个悍不畏死,船上护卫虽精锐,在对方这种以命搏命、只求毁灭的打法下,也开始出现伤亡。甲板上已是血流成河,残肢断臂与尸体混杂,浓郁的血腥气几乎令人作呕。
萧玉镜始终立于舱门之前,未曾后退半步。河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却恍若未觉。那双清冽的眸子,冷静得可怕,【朱阙镜心】全力运转,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她“看”到沈孤月那炽热忠诚的赤金,看到护卫们或灰白或淡金的奋战之色,也看到墨渊那近乎透明的、代表着绝对效率与隐匿的奇异色彩。
而她的焦点,绝大部分都落在那些黑衣人身上。
统一的、冰冷的“暗灰色”,代表着被彻底抹去个人意志的服从。浓郁的、毫不掩饰的“猩红”杀意,目标明确地指向她。但在这片整齐划一的色彩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差异。
有几个黑衣人在发动攻击前,眼神会下意识地瞟向桅杆顶端某个不起眼的标记,或是船舷某处特定的破损。他们的“暗灰色”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浊黄”——那是属于某种特定组织或归属感的色彩!
还有一人,在沈孤月格开他兵刃的瞬间,其“猩红”杀意中,竟突兀地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惊疑”,虽然转瞬即逝,但没能逃过萧玉镜的感知。他在惊疑什么?是惊疑于沈孤月的身手?还是……认出了沈孤月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当墨渊卸掉一名头目下巴,阻止其服毒时,那头目眼中除了冰冷的死志,还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看向运河下游方向的……决然?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或者……在传递着某种失败的信息?
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杀人越货的匪劫。
这是一次组织严密、计划周详、目标明确的军事化刺杀行动!目的就是让她这个钦差,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运河之上!
“琳琅!”
萧玉镜骤然开口,声音穿透喊杀声,清晰传入舱内,
“记下!桅杆顶部第三道绳结下方半寸处,有新划痕!左舷第三块船板,有非自然磨损!还有……注意他们撤退时可能的方向!”
卫琳琅在舱内闻言,精神一振,立刻铺开纸笔,飞速记录,同时大脑急速运转,分析着这些细节可能代表的含义。殿下这是……在从这些死士身上,反向追踪幕后主使的线索!
战斗又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在沈孤月、墨渊以及残余护卫的拼死奋战下,登船的二十余名黑衣人,除被墨渊卸掉下巴生擒的三人外,其余尽数伏诛,无一逃脱,也再无一人能成功自尽。
河水被鲜血染红,尸骸漂浮,场面惨烈无比。
沈孤月收刀而立,玄色劲装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他气息微喘,快步走到萧玉镜面前,单膝跪地:
“殿下,来袭之敌已肃清,擒获三人。我方……阵亡七人,伤十一人。”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痛与愤怒。
萧玉镜目光扫过甲板上那些永远闭上眼睛的护卫,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很快被更深的冰寒覆盖。她微微抬手:
“起来。将士们不会白死。”
她走到那三名被卸掉下巴、捆得结结实实、却依旧用冰冷仇恨目光瞪视着她的俘虏面前。
“搜身!检查他们身上所有物品,牙齿、发髻、指甲缝都不要放过!”沈孤月下令。
护卫们立刻上前仔细搜查。果然,除了统一的制式黑衣和淬毒兵刃外,这些人身上干净得可怕,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就连兵刃的形制,也是江湖上常见的款式,难以追溯源头。
萧玉镜蹲下身,无视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伸出带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抬起一名俘虏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朱阙镜心】牢牢锁定此人。
那是一片死寂的“暗灰”,深处是凝固的“猩红”。她试图穿透这片混沌,探寻其记忆深处可能残留的影像或信息。进化后的异能让她感知更为敏锐,她似乎能“触摸”到那“暗灰”之下,某种被强行烙印下的指令碎片……一个模糊的标记……还有……水……很多水……不是运河,是……更广阔的水域……
就在这时,运河下游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紧接着,几点火光出现在暮色沉沉的河面上,并迅速靠近!是几艘快船!
“戒备!”
沈孤月立刻喝道,所有护卫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弩箭对准了来船方向。
那几艘快船来势极快,船头站着几名穿着官服的人,为首一人高声喊道:
“前方可是钦差长公主殿下座船?下官乃本地漕运司巡检,闻讯特来护驾!殿下无恙否?”
声音透着焦急与惶恐。
萧玉镜缓缓站起身,望着那几艘迅速靠近的官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来得真是……“及时”啊。
她看了一眼地上三名俘虏,对墨渊使了个眼色。
墨渊会意,悄无声息地提起三名俘虏,如同提着三只待宰的鸡鸭,迅速隐入了船舱底层早已准备好的暗格之中。有些审讯,不适合在“自己人”面前进行。
官船很快靠拢,那名自称漕运司巡检的官员带着十几名兵丁,战战兢兢地登上“云梦号”,看到甲板上惨烈的景象,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
“下官救驾来迟!罪该万死!殿下受惊了!”
萧玉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王巡检是吧?起来回话。本宫问你,此地为何会有如此悍匪出没?尔等平日是如何巡查河道的?”
王巡检冷汗涔涔,磕巴着回道:
“回……回殿下,此段河道芦苇丛生,地形复杂,偶尔确有水匪流窜,但……但如此规模的悍匪,下官……下官也是头次见到!定是……定是听闻殿下南下,船上必有珍宝,故而铤而走险……”
“哦?”
萧玉镜眉梢微挑,
“如此说来,倒是本宫的不是,引来了匪患?”
“下官不敢!下官失言!”
王巡检吓得连连磕头。
萧玉镜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血色未消的河面,以及那几艘停在一旁、船上兵丁眼神闪烁的官船。
水匪?见财起意?
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局。这些“水匪”,不过是某些人手中的刀。而眼前这位“姗姗来迟”的王巡检,以及他背后的漕运司,在这出戏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运河之水,深不见底。
这南下的第一道杀机,虽已破解,但弥漫在空气中的阴谋之网,却似乎才刚刚显露端倪。
夜色,悄然降临,将血色的运河与其中的诡谲,一同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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