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苏州官驿为钦差准备的下榻之处,萧玉镜立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沈孤月与卫琳琅。
“那个张嬷嬷,必须查清楚。”
萧玉镜声音低沉,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
“她的恐惧不是假的。她认识母后,而且……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让她极度害怕的事情。”
卫琳琅神色凝重:
“殿下,已经派人去查了。张嬷嬷在织造府待了超过三十年,是负责整理残次布匹和清洗老旧织机的老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人交往,背景看似简单。但正是这种简单,反而透着不寻常。一个在织造府待了这么久的人,怎么会如此……干净?”
“三十年……”
萧玉镜沉吟道,“
那正是母后在世的时期。她一定见过母后,甚至可能……伺候过。”
沈孤月握紧刀柄:
“殿下,是否需要属下今夜去‘请’她过来问话?”
“不可。”
萧玉镜摇头,
“李大人必定已加派人手‘看护’,我们强行带人,动静太大,反而落人口实。而且……她情绪极不稳定,强行逼问,恐适得其反。”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苏州城华灯初上的夜景,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既然不能明着来,那就暗中去。孤月,你随我走一趟。琳琅,你留在驿馆,留意谢玄那边的动静。”
“殿下,您要亲自去?太危险了!”
沈孤月与卫琳琅同时劝阻。
“有些事,我必须亲自确认。”
萧玉镜语气不容置疑,
“更何况,她的恐惧是针对我的容貌,我去,或许能激发出更多东西。准备一下,子时行动。”
子时将近,万籁俱寂。
萧玉镜与沈孤月换上夜行衣,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避开了织造府外围的守卫,凭借着白日里墨渊提前探查好的路线,轻松潜入了府内下人居住的偏僻院落。
张嬷嬷作为资格极老的仆役,独自居住在一间狭小却整洁的耳房内。此时,房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沈孤月用匕首轻轻拨开门闩,两人闪身而入,随即掩上房门。
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一柜,仅此而已。空气中弥漫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皂角和淡淡药味的气息。借着从窗纸透进的微弱月光,可以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似乎已经睡熟。
萧玉镜对沈孤月使了个眼色,让他守在门边警戒。她自己则缓步走到床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了床帐。
张嬷嬷果然躺在床上,但并未睡着。她双目圆睁,直勾勾地望着漆黑的帐顶,眼神空洞而充满恐惧,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听到动静,她猛地转过头,当借着微光再次看清萧玉镜的脸时,她喉咙里立刻发出了那种熟悉的、被扼住般的“咯咯”声,身体剧烈地向后缩去,紧紧裹住了薄被,如同受惊的鹌鹑。
“别怕。”
萧玉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她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站在床边,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张嬷嬷,我来看你了。”
“娘……娘娘……”
张嬷嬷嘴唇哆嗦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深刻的皱纹流淌,
“老奴……老奴不是故意的……当年……当年……”
“当年怎么了?”
萧玉镜心中一动,顺势问道,声音放得更轻,
“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你认识我对不对?我像谁?”
“像……太像了……”
张嬷嬷痴痴地看着她的脸,眼神恍惚,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沅小姐……是沅小姐……可……可您不是……您怎么会……”她猛地摇头,语无伦次,“不对……不对……您是公主……长公主……可这脸……这脸……”
沅小姐!这是母后未出阁时的称呼!
萧玉镜几乎可以肯定,张嬷嬷口中的“娘娘”就是元后!
“张嬷嬷,你好好看看我,”
萧玉镜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脸在月光下更清晰些,
“我是萧玉镜,华阳长公主,元后是我的生母。你认识我母后,对不对?你当年,是在宫里伺候的吗?”
“宫……宫里……”
张嬷嬷像是被这个词刺激到,浑身一颤,眼中恐惧更甚,她猛地低下头,用被子捂住脸,呜咽起来,
“不……老奴没进过宫……老奴什么都不知道……求您……求您别问了……饶了老奴吧……”
她不肯承认进宫,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萧玉镜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她转变策略,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的屋子,试图寻找其他线索。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掉漆严重的旧木柜上。
她走过去,轻轻拉开柜门。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但在柜子最底层,衣服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萧玉镜伸手探去,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她将其取出,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支做工极其精致、但样式明显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点翠衔珠的金凤发簪!虽然岁月已久,金饰略显暗淡,点翠也有些脱落,但依然能看出其不凡的工艺和价值!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织造府老嬷嬷该有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当她的指尖触碰到这支发簪时,【朱阙镜心】再次传来了清晰的、微弱的共鸣感!与触碰顾九歌的古琴时类似,但更加哀伤,更加……沉重!
她拿起发簪,回到床边,将其递到张嬷嬷眼前:“这支发簪,是谁的?”
看到发簪的瞬间,张嬷嬷如同被雷击中,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支簪子,眼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随即化为巨大的悲痛,她一把抢过簪子,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失声痛哭起来:
“小姐……是小姐的簪子……是老奴对不起小姐……是老奴没用……没能护住小姐……呜呜呜……”
小姐?她称呼母后为“小姐”?这说明她伺候元后时,元后还未正式册封为后,可能还是闺中少女,或者刚入宫不久?
“母后……她怎么了?”
萧玉镜抓住她情绪崩溃的时机,追问道,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支簪子又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张嬷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哽咽道:
“当年……当年小姐入宫前,在江南……在苏州别院小住……老奴是伺候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她……她那时常常心神不宁,夜里总做噩梦,说有人……有人不想她活着进宫……后来……后来有一天夜里,别院走了水,好大的火……混乱中,小姐把这支她最喜欢的簪子塞给老奴,让老奴快走,去找……去找人报信……可老奴没用……老奴吓坏了,跑丢了……等再回去,别院已经烧成了白地……都说小姐……小姐没能跑出来……”
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可小姐明明没事,后来不是顺利进宫,成了皇后吗?”
萧玉镜心中疑窦丛生。母后的确经历过一次火灾,据说是受惊过度,休养了许久,但并未有大碍。
“不……不对……”
张嬷嬷猛地摇头,眼神变得有些混乱和惊恐,
“那不是意外……不是……老奴后来偷偷回去看过……那火……那火起得蹊跷……有人……有人想害小姐!老奴害怕……不敢声张,更不敢回京城……就……就拿着小姐给的簪子,躲进了这织造府,一躲……就是一辈子……”
她紧紧攥着发簪,仿佛那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她恐惧的源泉。
“有人想害母后?”
萧玉镜心头巨震!那场火灾,竟然是人为的?!目标是当时还是“沅小姐”的元后!是谁?为什么要阻止母后进宫?
张嬷嬷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床上,眼神涣散,只是反复念叨着:
“老奴对不起小姐……老奴该死……看到您……就像看到小姐回来索命了一样……太像了……太像了……”
萧玉镜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再也问不出更多。她得到了关键信息,却也引出了更大的谜团——二十多年前,就有人试图谋杀母后!而那场火灾的真相,被掩盖了!
她示意沈孤月,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那个被往事和恐惧折磨了一生的老人。
回到驿馆,天色已近黎明。
萧玉镜毫无睡意,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支金凤发簪冰凉的触感,以及张嬷嬷那充满恐惧与悲痛的眼神。
母后的过去,远比她知道的要凶险。而那场未成功的谋杀,与母后后来的早逝,与如今秦王的野心,与江南这盘乱局,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谢玄的南下,是否也与此有关?
层层迷雾之下,真相仿佛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她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知道苏州之行,注定不会平静了。而解开这一切的关键,或许就藏在那支金凤发簪,以及张嬷嬷未能完全说出口的恐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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