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水镇口,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又被无形的力量绷紧,随时可能碎裂。
萧玉镜那句“以惊扰本宫论处”,掷地有声,带着长公主不容置疑的威仪,与她身后那些手持“农具”、眼神不善的镇民形成了奇异的同盟。
谢玄身后的军官额头沁出冷汗,手握在刀柄上,进退两难。对面若是寻常百姓,早已拿下,可那是长公主!而且这镇子的人,怎么看都不像善茬。
谢玄的目光依旧锁在萧玉镜身上,深邃的眼底暗流汹涌。她变了。不再是那个会追在他身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谢玄”的小姑娘,也不是那个在宫宴上被他言语所伤、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痴情女子。如今的她,像一柄出了鞘的绝世名剑,寒光凛冽,锋芒毕露,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冷静与疏离。
这种变化,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脏最隐秘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他宁愿她恨他,怨他,也好过如今这般,视他如陌路,甚至……如障碍。
“殿下,”
谢玄的声音低沉,试图压下心头那陌生的躁意,
“江南局势复杂,水匪猖獗,并非殿下所想的那般简单。陛下在京,亦深为挂念殿下安危。”
他搬出了皇帝,试图用兄妹之情施压。
萧玉镜却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
“皇兄若知本宫在此地为大晏追查元后旧案线索,清除隐匿的祸患,只会欣慰,何来挂念安危之说?倒是谢大人,不去督办漕运盐政,不去清剿真正的水匪,却带着重兵来这偏僻小镇‘保护’本宫,是否有些……本末倒置?”
她句句机锋,毫不相让。同时,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半块玉珏。自谢玄出现,这玉珏的温热感就未曾消退,此刻更是隐隐传来一丝奇异的波动,仿佛与什么产生了呼应。
谢玄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陷阱。若坚持带她走,便是坐实了“不务正业”、“干扰查案”;若就此退去,则意味着他此番行动失败,更重要的是……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继续深入这滩浑水。
“殿下查案,臣自然支持。然则,需在确保殿下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此地……”
他目光扫过陈撼岳等人,意思不言而喻,
“人员混杂,敌友难辨,绝非稳妥之所。请殿下移驾苏州行辕,臣可调派可靠人手,协助殿下查案。”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却是要将她置于他的监控之下。
卫琳琅适时地摇着扇子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地插话:
“谢大人思虑周详,令人感佩。不过,殿下自有我等护卫,栖水镇的诸位乡亲亦是人杰地灵,武德充沛(他刻意用了这个词),安全无虞。倒是谢大人麾下这些军爷,杀气腾腾,恐惊扰了此地安宁,反为不美。”
他三言两语,既抬高了己方和栖水镇,又暗指谢玄带来的人才是真正的不安定因素。
墨渊也懒洋洋地附和:
“就是,咱们殿下金枝玉叶,受不得惊吓。谢大人还是带着兄弟们去抓真正的匪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怪吓人的。”他语气轻佻,眼神却带着挑衅。
沈孤月虽未言语,但往前站了半步,将萧玉镜护得更紧了些,冰冷的目光与谢玄对视,毫不退缩。
看着萧玉镜身边这三个风格迥异、却同样出众且明显以她为尊的男人,谢玄只觉得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尤其是那个与少年时的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沈孤月,此刻护卫在她身前的姿态,更是刺眼无比。
他几乎能想象到,在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她是如何与这些人朝夕相处,或许……正是在这些人的“陪伴”下,才如此迅速地将他遗忘,变得如此……尖锐而陌生。
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酸涩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他修炼的心法能隔绝外界窥探,却无法平息内心因她而起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
嗡!
萧玉镜袖中的玉珏猛地一震,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温热感骤然传来,同时,她佩戴在贴身之处的那枚苏婆婆给的“引路鱼”也微微发烫!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萧玉镜清晰地看到,谢玄那永远一片“混沌”的心口位置,竟然极其短暂地、模糊地,闪过了一抹与玉珏光华同源的、微弱的莹白光芒!
虽然只是一瞬,且迅速被那深沉的混沌重新吞噬,但萧玉镜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身上……果然有另一块玉珏!而且,就在他身上!并非仅仅是年少时佩戴过!
这个发现让萧玉镜心头巨震,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他阻止她,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危险和规矩,更是因为……他本身就与这玉珏,与这背后的秘密息息相关!他是在隐瞒!是在阻止她触及真相!
谢玄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抬手,极快地按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位置,虽然动作细微,却没能逃过一直紧盯着他的萧玉镜的眼睛。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两人之间这无声的、因玉珏共鸣而产生的微妙互动,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旁人无从察觉。
萧玉镜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知道自己必须掌握主动。她不能让谢玄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否则苏婆婆和沉玉潭的秘密都可能暴露。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疏离而倨傲的神情,仿佛刚才什么异常都未曾发生。
“谢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她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
“本宫乏了,要在此地休息。你若执意要守在外面,便守着吧。只是,若让你的人踏进这镇子一步,惊扰了镇民,休怪本宫……不讲情面。”
说完,她不再看谢玄那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转身,对陈撼岳和李老爹微微颔首:
“陈教头,李老爹,叨扰了,我们回去吧。”
然后在卫琳琅三人以及所有镇民或敬佩或复杂的目光中,施施然向着苏婆婆的小院走去,将那一片僵持的战场,留给了面色铁青的谢玄和他手下进退维谷的官军。
转身的刹那,萧玉镜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那半块玉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谢玄……
你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你越是阻拦,我便越是要将这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而站在原地,看着她和那几个男人消失在院门后的谢玄,袖中的手亦悄然握紧。胸口处,那贴身佩戴了十余年、从未有过如此异常反应的玉珏,此刻正散发着灼人的热度,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又仿佛在急切地预示着……命运的齿轮,已无法逆转。
他抬头,望向太湖上空逐渐聚集的乌云,目光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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