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在柳拂衣的精心救治与萧玉镜不眠不休的守候下,终于在第三日傍晚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萧玉镜布满血丝却瞬间亮起的眸子,以及那张难掩憔悴却因他醒来而焕发出光彩的容颜。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他感到疼痛,却又无比真实。
“你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
谢玄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却发觉喉咙沙哑得发不出声音。萧玉镜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将温水喂到他唇边。
几口温水润过喉咙,他才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
“……京中……如何?”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江山社稷。
萧玉镜心中一酸,却也知道轻重,立刻将当前局势言简意赅地道来:“秦王以三日期限逼迫皇兄立萧景烁为皇太弟,明日……便是最后期限。朝中大臣或被胁迫,或已倒向秦王,皇兄孤立无援。朱阙台虽暂时稳住,但外界皆以为我们已死,形势……万分危急。”
谢玄闻言,眸光一凝,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脸色再次泛白。
“你别动!”
萧玉镜急忙按住他,眼中满是心疼与坚决,
“你的伤不能再折腾了!我去!”
“不可!”
谢玄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尽管虚弱,力道却不容置疑,
“宫中此刻必是龙潭虎穴,秦王定然布下天罗地网等你自投罗网!”
“那就眼睁睁看着皇兄被逼退位,甚至……遭遇不测吗?”
萧玉镜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属于长公主的倔强与决绝,
“谢玄,那是我唯一的哥哥!是大晏名正言顺的皇帝!”
两人目光对视,一个担忧至极,一个决绝无比。空气仿佛凝固。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沈孤月的声音传来:
“殿下,大人,墨渊有紧急消息。”
“进。”
墨渊闪身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手中捧着一枚小小的、带着皇室暗记的玉蝉:
“刚收到宫内最隐秘渠道传来的消息,陛下……病重,恐……恐时日无多。此物是陛下身边最忠心的内侍冒死送出,言明需亲手交到殿下手中。”
“皇帝病重!时日无多!”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萧玉镜几乎站立不稳。谢玄也猛地攥紧了拳,骨节泛白。
萧玉镜颤抖着手接过那枚玉蝉。那是皇兄萧景琰幼时,她亲手挑选送给他的生辰礼,寓意“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希望他能不被宫廷污浊所染。玉蝉触手温凉,仿佛还带着皇兄最后的体温。她依循儿时记忆,在玉蝉腹部某处轻轻一按,“咔哒”一声微响,玉蝉竟从中裂开,露出一卷被紧紧卷起的、质地非凡的绢帛。
她深吸一口气,将绢帛展开。上面是熟悉的、却明显虚浮无力的笔迹,正是皇帝萧景琰亲笔:
```
皇妹玉镜亲启:
见字如晤。当皇妹看到此信时,朕……或许已不在人世。莫要过于悲伤,此乃朕之命数,亦是挣脱枷锁。
朕身中慢性奇毒,乃秦王与崔氏联手所为,已深入肺腑,太医院束手,药石罔效。朕自知大限将至,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祖宗基业,天下黎民,还有……皇妹你。
秦王萧策,狼子野心,其志非仅在于摄政称帝。他与一唤作“蚀”的神秘组织勾结,此组织势力盘根错节,渗透朝野,所图非小,恐欲倾覆我大晏江山,其危害远超寻常权位之争。朕……亦是近期才窥得冰山一角,却已无力回天。
朕无子嗣,宗室子弟或平庸,或早已依附秦王。唯皇妹你,乃元后嫡出,自幼聪慧,胸有丘壑,性情坚毅,更难得心怀天下百姓。这万里江山,这千斤重担,朕思来想去,唯有托付于你,朕方能瞑目。朕已留下传位密诏,藏于紫宸殿朕之寝宫内,青龙匾额之后。若朕遭遇不测,或被迫逊位,皇姐可凭此诏,正位登基,延续我萧氏国祚。
然前路艰险,秦王与“蚀”势大,皇妹与帝师务必谨慎行事,联合忠良,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铲除奸佞,肃清朝纲,守护我大晏山河黎民,此朕之最后所托,亦乃我萧氏皇族不可推卸之责。
另,皇妹,对不起。昔日朕虽依赖你,却也曾因流言与非议,未能全然站在你身边,护你周全。望你……莫要怪朕。
兄 景琰 绝笔
```
绢帛上的字迹,越到后面越是虚浮凌乱,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自身命运的无奈,对奸佞的痛恨,对江山百姓的牵挂,以及对皇姐深沉的愧疚与毫无保留的信任!
萧玉镜看着那熟悉的笔迹,仿佛看到了那个自幼体弱、被迫过继到母后名下、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看到了那个在龙椅上努力挺直脊背、却会在深夜向她流露彷徨的年轻皇帝;看到了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是如何在剧毒折磨与强敌环伺下,独自扛着这滔天的压力,为她,为这江山,谋划好最后一步。
他不是传位给任何宗室子弟,而是打破祖制,将帝位传给了她,他的皇妹!并将铲除秦王与“蚀”这关乎国运的千斤重担,交给了她!
“皇兄——!”
巨大的悲痛与如山的责任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身体向后倒去。
“玉镜!”
谢玄强忍着剧痛,伸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能听到她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他看过绢帛内容,心中亦是翻江倒海,既为皇帝的遭遇而愤怒,也为这沉重的托付而震撼,更怀抱着怀中泣不成声的女子。
他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沉声道:
“我陪你。”
无需多言,这三个字已足够。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华阳长公主萧玉镜,更是被她的皇帝哥哥、以大晏江山与黎民百姓相托付的继承者。
萧玉镜靠在他怀中,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许久,她猛地抬起头,擦干眼泪,眼中不再是彷徨无助,而是一种被极致痛苦与责任淬炼过的、冰冷而坚定的光芒,如同被冰雪覆盖的火山,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奸佞的力量。
“他是我哥哥……他是皇帝……”
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把他、把他的江山、把他的百姓……都托付给我了。”
“沈孤月,墨渊。”
萧玉镜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属下在!”
“沈孤月,持我信物,设法联络禁军中仍忠于陛下的将领,尤其是羽林卫中郎将周淮安。告诉他,陛下危在旦夕,秦王与‘蚀’勾结,我们需要在明日最后期限前,潜入宫中,面见陛下,取得密诏!”
“是!”
“墨渊,动用所有力量,查清‘蚀’组织的底细,以及秦王与他们勾结的证据!同时严密监控秦王府与崔家动向!”
“是!”
命令下达,整个朱阙台如同精密的仪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萧玉镜转身,看向榻上的谢玄,眼神复杂:
“你的伤……”
“无妨。”
谢玄打断她,目光坚定如磐石,
“紫宸殿的布局,宫中的暗卫布置,我比你熟悉。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肃穆,
“陛下……亦是君父之托,臣,万死不辞。”
他强撑着想要下榻,却被萧玉镜按住。
“好,”
她看着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是蚀骨的担忧,也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但我们需有万全之策。拂衣!”
柳拂衣应声而入。
“不惜一切代价,让他能撑住今夜。”
萧玉镜的命令简洁而冷酷,此刻的她,已完全进入了储君乃至帝王的角色。
柳拂衣肃然点头:
“属下明白!属下会以金针渡穴之法,暂时激发大人潜能,压制痛楚,但事后……需静养更久。”
“准。”
夜色再次降临,长安城灯火阑珊,却掩不住其下涌动的致命暗流。
一场关乎帝国命运、与时间赛跑的潜入宫闱、直面弥留的皇帝、取得传国密诏的绝地反击之战,即将在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下,轰然展开。
喜欢朱阙镜:浮生若梦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朱阙镜:浮生若梦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