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与浓重的血腥气交织,唯有太后那嘶哑而快意的狂笑在四壁间冲撞、回荡,刺耳得令人心胆俱裂。
陆沉舟的铁掌如磐石般死死按在太后肩头,迫使她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昔日一丝不苟的华贵发髻已然散乱,凤钗歪斜地挂着,几缕灰白交杂的发丝黏在因激动而汗湿的脸颊上,凤袍之上沾染了尘埃与溅落的血点。哪里还有半分母仪天下、雍容垂帘的威仪,分明是个穷途末路、形如疯妇的阶下囚。
萧玉镜站在那里,娇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方才与“蚀”魅苦战、催动【朱阙镜心】过度带来的晕眩尚未完全消退,此刻却被一股更深、更刺骨的寒意席卷。她看着那张扭曲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痛楚,一字一句地问道:
“为、什、么?”
这一声质问,仿佛点燃了太后心中积压了数十年的毒焰。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球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翻涌的疯狂与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脓液流淌出来。她死死盯住萧玉镜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与她母亲酷似得、如同澄澈秋水,能倒映人心的眼眸!刻骨的嫉妒与仇恨轰然爆发。
“为什么?哈哈哈……你居然问为什么?”
太后的笑声尖厉得能划破耳膜,充满了大仇得报般的淋漓快意,
“因为你那双眼睛!因为你母亲那双该死的、蛊惑人心的‘镜瞳’!”
“镜瞳者?”
萧玉镜心头如遭重锤,猛地一窒!一个模糊的、关于自身异能来源的、一直潜藏在血脉深处的猜想,如同沉在水底的冰山,骤然被这句话狠狠撞出了水面!她的【朱阙镜心】,这能鉴别人心色彩的能力,莫非并非天赐,而是……
太后见她神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加畅快的恶意,仿佛终于能将这腐烂入骨的秘密公之于众,享受着撕裂他人心灵的快感。
“不错!就是‘镜瞳’!”
她声音嘶哑,如同夜枭在坟茔间的啼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
“你以为你这能窥探人心鬼蜮的能力是天生的祥瑞吗?不!那是你们这一脉血脉相传的诅咒!是祸根!也是令至高无上的‘蚀’主都为之垂涎、势在必得的力量!”
她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浸满嫉妒与阴谋的岁月里。
“当年!先帝眼里只有你母亲那个贱人!后宫佳丽三千,在他眼中不过是庸脂俗粉!就因为她生来便有一双能辨忠奸、明真伪、洞察人心的‘镜瞳’!他视她为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将我们这些嫔妃,连同我这位正宫皇后,都视若无物!凭什么?!”
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甘与愤懑,
“就连她死了!先帝也依旧念念不忘,神魂颠倒,甚至……甚至一心要把这大晏的万里江山,传给她生下的那个孽种!”
她的目光怨毒地扫过一旁因伤势过重而昏迷不醒的卫琳琅,最终又死死钉回萧玉镜脸上,那眼神中的快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以为你母亲真的是体弱多病,缠绵病榻而逝的吗?蠢货!天真!” 她几乎是咆哮着,将最残忍的真相狠狠砸向萧玉镜,
“是我!是我与‘蚀’联手,在她产后气血两亏、最是虚弱之时,用‘蚀’主亲赐的秘法,一点点、一寸寸地抽干了她‘镜瞳’的本源之力!哈哈哈……你能想象吗?看着那双被誉为世间最清澈、最美丽的眼睛,一点点失去神采,变得空洞、灰败……看着她明明痛苦至极,却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一朵枯萎的花,在我眼前慢慢衰竭、死去……那是何等美妙的景象!何等的痛快!”
她仿佛再次品尝到了那复仇的甘醴,枯槁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光。
“只有彻底夺取‘镜瞳’之力,献予伟大的‘蚀’主,我才能获得无上的恩宠与力量!才能将这萧氏江山,彻底握在我王氏的手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太后的声音陡然转为极度的不甘与阴冷,她贪婪而死死地盯着萧玉镜的双眼,仿佛要将其剜出来,
“那力量不知为何,竟未能完全抽取,大部分潜藏了起来,最终……转移到了你这个孽种的身上!不过没关系……哈哈哈,没关系!”
她猛地狞笑起来,那笑容扭曲而可怖:
“只要杀了你!亲手杀了你!再用秘法抽出你眼中完整的‘镜瞳’本源,这一切,这迟到了十几年的力量,终究还是会属于我!属于‘蚀’!萧玉镜,你和你那短命的娘一样,注定要成为我通往权力巅峰的踏脚石!”
轰——!!!
如同九天神雷在脑海中连环炸响,又似万丈冰川在心头轰然崩塌!
萧玉镜娇躯剧震,猛地踉跄后退一步,脚跟撞在破碎的殿砖上,几乎站立不稳。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惨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连嘴唇都失去了所有颜色。
母亲……
那个只在模糊记忆和宫人零碎描述中存在的、温柔而美好的母亲……
那个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星空默默思念、寄托了所有对亲情温暖想象的母亲……
她的早逝,竟不是命运无情的捉弄,也不是什么劳什子的产后虚弱!而是最阴毒、最残酷、最令人发指的谋杀!是为了掠夺她那与生俱来的、却也带来灾厄的力量!而凶手,竟是这个她从小唤着“皇祖母”、表面上对她慈爱有加、关怀备至的女人!这十几年的“亲情”,竟是建立在弑母血仇之上的、彻头彻尾的谎言与伪装!
“呃……”
一股难以形容的、撕心裂肺的悲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紧随其后的,是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狂怒!是被至亲之人如此残忍背叛带来的、几乎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痛苦!
母亲临死前该是何等的绝望与痛苦?她是否曾用那双逐渐失去光彩的“镜瞳”,看穿了眼前人的蛇蝎心肠?
这些想象如同毒蛇,疯狂啃噬着萧玉镜的理智。
“啊——!!!”
一声凄厉至极、蕴含着无尽悲恸、愤怒与滔天杀意的长啸,猛地从萧玉镜喉中迸发出来,响彻整个大殿,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
她周身原本因异能消耗过度而有些萎靡的气息,陡然间变得狂暴无比,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绯红的宫装无风自动,猎猎狂舞,以她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气浪轰然扩散,将附近的碎瓷断木都掀飞出去!
【朱阙镜心】——彻底失控了!
不再是为她辨明真伪、指引方向的清明天赋,而是化作了实质般的、浓郁得化不开的赤红血光,如同沸腾的血海,从她那双继承了母亲的美丽眼眸中迸射而出!那血光不再映照情感的色彩,而是充斥着她内心最原始的恨意与毁灭一切的欲望!
她眼中的世界,顷刻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血色!而在那血色的正中央,就是那个杀害她母亲、伪装多年、此刻仍在狰狞狂笑的毒妇!
“我、要、你、偿、命!!”
萧玉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带着九幽地狱般的彻骨寒意与决绝。她猛地一挣,甩开了谢玄急切的、试图安抚并拉住她的手。此刻,什么理智,什么谋划,什么长公主的威仪,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体内一股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镜瞳”血脉最深处的力量,在这极致的情绪冲击下,轰然爆发!
她甚至没有去拾取任何兵器,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着血色怒焰的闪电,携带着撕裂空气、毁灭一切的恐怖气势,直扑跪在地上的太后!
“玉镜!不可!”
谢玄的惊呼声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与担忧。他看得分明,萧玉镜此刻心神彻底失守,已是走火入魔、濒临崩溃的征兆!这般不顾一切地催动本源,后果不堪设想!
太后见萧玉镜状若疯魔,携带着滔天煞气扑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阴狠——激怒她,让她失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随即,那血光中蕴含的、仿佛天生克制她体内“蚀”之力量的威压,让她感到了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奋力挣扎,周身黑气翻涌,试图抵抗。
然而,暴怒下的萧玉镜,速度与力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那赤红的血光仿佛带着净化与镇压一切邪祟的煌煌之威,竟让太后周身缭绕的黑色气息如同冰雪遇阳般,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溃散了大半!
电光火石之间!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之声,响彻死寂的大殿。
并非金铁,而是萧玉镜那凝聚了全身力气、所有恨意、所有悲恸的纤纤玉掌,五指并拢,硬生生地、毫无阻滞地,如同烧红的利刃切入凝固的牛油,贯穿了太后那依旧包裹在华丽凤袍下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击碎。
太后脸上那混合着狂笑、怨毒与恐惧的复杂表情,瞬间彻底僵住。她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只从自己胸前穿透出来的、白皙修长、此刻却沾满了温热而黏稠鲜血的手掌。
萧玉镜的脸近在咫尺,那双被赤血色完全笼罩的眸子,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死死地盯着太后那双因生命急速流逝而开始涣散、却依旧残留着惊骇的眼睛。
她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灵魂,清晰地传入太后耳中,也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中:
“这、一、掌,为、我、母、亲。”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手抽回!
“噗——!”
温热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那个恐怖的窟窿中狂喷而出,溅射在萧玉镜绯红的衣袍之上,瞬间将其染成了更加深沉的、暗红的色泽。几滴殷红的血珠,溅上了她苍白如雪的脸颊,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点缀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残忍的妖艳。
太后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头一歪,带着她那未尽的野心和滔天罪业,气绝身亡。依旧跪着的尸身,被陆沉舟松手后,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萧玉镜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又看了看地上太后的尸体。眼中的赤红血光开始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其下那双原本清澈、此刻却只剩下无边空洞与苍凉的眸子。
大仇得报。
可为何……心,却像是被彻底掏空了一般,只剩下无尽的荒芜与冰冷。
母亲……您看到了吗?女儿……为您报仇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混合着脸颊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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