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忆站在暗香阁的朱漆过道上，指尖不经意划过两侧的湘妃竹帘。
细密的竹节在指腹下微微发凉，帘上绣着的兰草纹路清晰可辨。
这过道窄得很，唐忆不得不侧着身子，否则肩膀几乎要蹭到墙上那些精致的工笔花鸟画。
“注意脚下。”
唐忆低声提醒身后的宋白离，目光扫过地面上那些泛着暗光的红木地板。
这木料上过七遍桐油，踏上去有种特别的温润感，倒不像寻常阁楼该有的做派。
转过第三道弯，鼻尖忽然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沉香。
抬头看见一盏六角宫灯在微风中轻晃，灯纱上绘着的黄鹂鸟像是要振翅飞出来似的。
宋白离伸手拨开垂落的流苏，琉璃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到了。”
紫衣女子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住。
门环是铜铸的如意纹，摸上去冰凉光滑。
正要叩门，忽然注意到门边香几上摆着的白梅，花瓣边缘已经微微卷曲，看来这间房门不常打开。
推门进去的瞬间，沉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最先入眼的是一架紫檀屏风，上头那幅山水画墨色淋漓，笔力不凡。
“黑衣盟的狗，也配进我的门？”
柳红绡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几分慵懒。
唐忆二人绕过屏风，看见她正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柄白玉如意。
榻边小几上的甜白釉茶盏还冒着热气，碧螺春的清香混着沉水香的味道，倒像是进了哪位隐士的书斋。
唐忆不慌不忙，将令牌丢在案上：“我们刚宰了几条狗，顺路来问问，这黑水城内的消息值几条命？”
唐忆的目光扫过西侧的书案。
上头的《灵飞经》墨迹未干，笔架上还挂着支狼毫，砚台里的墨汁泛着光泽。
看来他们进来前，这位柳姑娘正在练字。
闻言后，柳红绡的目光扫视而来。
可当她的目光越过唐忆，落在他身后的宋白离身上时，手指猛地一颤。
“啪！”
如意坠地，碎成两截。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眼中却闪过一丝忌惮，唇瓣微动。
“原来二位是一道而来，不知昨日的提议，阁下考虑的如何？”
“柳姑娘。” 唐忆笑容温和，语气却不容拒绝。
“我们今晚要去拜访黑衣盟和血刀门，想请你指条明路。”
柳红绡眼波流转，笑意不减：“这自是没问题，但是否可告知此行目的？”
她站起来了，身子却不动，似乎是在等着唐忆告知答案。
唐忆叹了口气，指尖一抬，一缕金色灵气如游蛇般钻入她的手腕。
“那真是可惜，有些事可不能知道的太多。”
唐忆惋惜道：“况且我这蚀心蛊发作起来，或许会让人疼得想把自己心挖出来。”
柳红绡的笑容僵在脸上，低头看向手腕，那缕金光正沿着她的经脉缓缓游走，最终停在心口处，微微发烫。
“既然柳姑娘想报仇，那应当不怕在下做点保障手段吧？”
柳红绡攥紧如意，指节发白，半晌，忽然低笑一声：“好手段。”
她起身走向书案，从暗格中抽出一捆书卷，摊开在桌上。
唐忆收回部分灵力，让金光在她心口处暂缓侵蚀，笑道：“多谢柳姑娘配合。”
柳红绡勉强地笑着：“解药呢？”
唐忆摊手道：“事成之后，自会替你化解。”
……
推开暗香阁的朱漆大门时，炽烈的阳光迎面泼来，唐忆下意识眯了眯眼。
宋白离忽然开口：“你根本没下毒。”
唐忆轻笑一声，说道：“但她信了，这就够了。”
未时三刻的日头正毒，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白，蒸腾起微微扭曲的热浪。
街边茶摊支着靛蓝布篷，卖凉饮的老汉靠在藤椅上打盹，蒲扇滑落在脚边。
几个顽童赤着脚跑过，踩得积水洼“啪啪”响，惊起一群啄米的麻雀。
“这一趟倒是比想象中顺利。”唐忆摸出枚铜钱弹给门口打盹的小厮，铜板落在青砖上，惊得他一个激灵。
西街的午后慵懒而嘈杂。
街边茶肆的幌子在风中轻轻摇晃，粗陶碗里的茶汤泛着琥珀色的光，几个脚夫围坐在矮凳上，捧着碗大口灌下，喉结滚动间，汗珠顺着脖颈滑进粗布衣领。
“刚出锅的糖油粑粑——”
小贩的吆喝声拖着长调，铁锅里滚着的糖油滋滋作响，甜香混着芝麻的焦香飘了半条街。
书画摊前，老秀才正泼墨挥毫，笔走龙蛇间“上善若水”四个大字跃然纸上，墨汁飞溅到他的葛布衣襟也浑不在意。
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赤膊的汉子抡着铁锤，火星四溅中，一块顽铁渐渐显出锄头的形状。
最热闹的要数街角的说书摊，醒木一拍，白发老者沙哑的嗓音传得老远：
“上回说到，那剑仙一指断江……”
围坐的孩童们睁大眼睛，手里的糖葫芦都忘了舔。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温情，一切都在二人眼中定格。
而此刻的暗香阁三楼，雕花轩窗半掩。
柳红绡倚在窗边，指尖捏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追随着街上渐行渐远的二人。
少女的背影如霜雪清冷，而那个总挂着笑意的青年，行走间却带着太阳般的灼烈气息。
“那两人，不好惹。”她轻声道，棋子落在檀木棋盘上。
阴影中，暗香阁主缓步走出。
她身着绛紫色罗裙，发间只簪一支乌木钗，面容温婉如闺秀，唯有一双眼睛，深得看不见底。
柳红绡蹙眉：“那男子看似散漫，实则心思缜密。而另一位更是个冷心冷性的，方才他下毒，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昨日好不容易将那女子给唬住，没想到今日就带过来一个狡诈的男人。”
暗香阁主轻笑，袖中滑出一柄金错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烛花：“你怕了？”
“我的命无所谓，只是担心影响您的大计。”柳红绡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他们若真毁了血刀门和黑衣盟……”
“那便让他们毁。”
烛火一爆，映得阁主面容忽明忽暗。她拈起一枚红烛泪，在棋盘上画了道血线：
“墨鸦狂妄，血刀愚钝，本就难成气候。”
“倒是这二人……”她指尖一弹，烛泪溅在白子上，“或可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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