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永恒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如同万载玄冰融化成的泥沼,从四面八方挤压、吞噬着楚明昭残存的意识。淤泥漫过腰腹,沉重的压迫感让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成一场与死神的角力,肺叶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吸气都只能吸入浓稠的腐败与绝望。
黑暗是唯一的色彩,粘腻是唯一的触感。唯有锁骨下那道形如猛虎獠牙的朱砂胎记深处,断断续续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沉凝暖流,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她生命之火的最后一点火星。山河社稷图系统的警报早已沉寂,那模糊的青铜卷轴虚影在识海深处黯淡得几乎消散,只剩下本能的、源于血脉的微弱呼唤,与这片死寂的地脉做着徒劳的共鸣。
【维持……最低……消耗……】
【环境威胁……持续……致命……】
【宿主意志……薄弱……濒临……溃散……】
微弱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雪花,飘落在她即将冻结的意识冰原上。
死吧……就这样沉下去……沉入这永恒的冰冷与黑暗……所有的仇恨、悲怆、隐秘的真相……都将被这厚重的淤泥掩埋,归于沉寂……父皇的绝望,萧凛最后被红光吞没的决绝眼神,还有那方沾染着两世鲜血、冰冷刺骨的休书……都太沉重了……沉重到她这具残破的躯壳和千疮百孔的灵魂,再也无力背负……
放弃的念头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悄然侵蚀着她最后的清明。下沉的速度似乎加快了,冰冷的淤泥贪婪地舔舐着她的胸口,带来灭顶般的窒息感。意识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的羽毛,轻飘飘地下沉,下沉……
然而——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融入这片永恒死寂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尖锐的刺痛感,猛地从她紧贴淤泥的左侧颈侧传来!
不是胎记的灼热,也不是系统的警报,而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带着棱角的触感!
是那支玉簪!
在坠落地宫、经历凰焰焚身、坠落淤泥的连番剧变中,她竟一直将这根看似普通的白玉簪藏在发间或领口!它没有在烈焰中焚毁,也没有在坠落中丢失,此刻,它那冰冷的簪尾,正死死地硌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如同垂死者最后的警钟!
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如同黑暗中炸开的微弱电光,瞬间刺穿了楚明昭沉沦的意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极其古老而冰冷的悸动,伴随着簪尖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的残躯!
嗡——!!!
她锁骨下的虎符胎记,仿佛被这同源的冰冷悸动彻底激活,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虽不灼目却异常清晰的赤金光芒!光芒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淤泥和残破的囚服,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灯塔!
【警告!检测到高纯度……前朝皇室……信物能量!】
【能量特征……与宿主血脉……同源!】
【强制……链接……信物……解析……滋……】
【发现……空间坐标……路径……】
脑海中,沉寂的系统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爆发出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的金属颤音!那模糊的青铜卷轴虚影疯狂闪烁、重组!卷轴表面黯淡的符文被这突如其来的玉簪能量点亮,构成一个指向性极强的、不断闪烁的箭头虚影,死死钉在她识海的某个方向——正是她身体左侧、淤泥深处!
不是幻觉!不是回光返照!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震惊与冰冷求生欲的力量,如同被点燃的引信,轰然在楚明昭濒临崩溃的胸腔中炸开!这根母亲遗物、看似普通的白玉簪……竟是前朝皇室的信物?!是开启生路的钥匙?!
“呃……嗬……”破碎的喘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淤泥的腐败气息。巨大的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绝望与放弃!她眼中爆发出孤狼濒死反扑般的狠戾光芒!完全不顾左腹撕裂般的剧痛和淤泥沉重的压迫,染血的左手如同挣脱了无形枷锁的凶兽,爆发出榨取灵魂的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系统箭头疯狂指示的左侧淤泥深处——朝着那根玉簪感应最强烈的方向——狠狠抓去!
五指深深陷入冰冷粘稠的淤泥,如同在凝固的沥青中挣扎!每一次移动都带来巨大的阻力和刺骨的寒冷!但她不管不顾,如同疯魔,手指在淤泥中疯狂地摸索、探寻!
碰到了!
指尖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不是岩石!是一种……极其光滑、带着人工雕琢痕迹的金属!触感冰冷,却与周围淤泥的死寂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微弱的、仿佛沉睡的能量脉动!
就是这里!
楚明昭心中狂吼!染血的五指死死抠住那光滑金属的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驱动着早已麻木不堪的身体,朝着那个方向,在淤泥中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
每前进一寸,都如同在刀山上攀爬!淤泥的阻力,左腹的剧痛,窒息感的加重……死亡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但识海中那个由玉簪能量点亮、被系统箭头死死锁定的坐标,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灯塔,给了她近乎偏执的力量!
近了!更近了!
她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扑在了那片光滑冰冷的金属区域上!左手五指死死抠住金属边缘一道细微的凹槽!
就在这时——
嗡!!!
被她紧握在右手(在淤泥挣扎中,她一直紧握着它)、沾染着新旧血迹的素白休书,仿佛受到了玉簪能量和虎符胎记强烈共鸣的刺激,骤然爆发出最后的、怨毒冰冷的暗红血光!
血光扭曲升腾!瞬间在她面前凝聚成一幅更加清晰、更加深入骨髓的血腥幻境!不再是龙朔殿焚毁的宏大场景,而是……一个极其私密、冰冷彻骨的画面!
……摇曳的、即将熄灭的烛火……冰冷的、弥漫着浓重血腥气的军帐……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单薄的、穿着残破宫装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布满血丝、充满极致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帐帘的方向……一只染满血污、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将一支通体莹白、簪头雕着展翅凤凰(与楚明昭那支一模一样!)的玉簪,极其艰难地、塞进襁褓中一个婴儿的襁褓夹层里……婴儿在沉睡,浑然不觉……而帐外,震天的喊杀声和狴犴战旗猎猎的声响,如同催命的丧钟,越来越近……
“带她……走……去……北境……找……楚寰……将军……”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女声,气若游丝,充满了无尽的不舍与决绝,“告诉……他……这是……陛下的……骨血……最后的……火种……”
画面戛然而止!那最后一句遗言,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楚明昭的灵魂!
母亲?!那个塞入玉簪的宫装妇人……是她的母亲?!而这玉簪……竟是父皇和母后留给她、指引她寻找生路、也是证明她血脉的最后信物?!楚寰将军……初代镇北侯?!他……竟然是父皇托孤之人?!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楚明昭本就脆弱的神经!她浑身剧震!识海中系统的箭头疯狂闪烁,几乎要溃散!
“呃啊——!!!”又一声凄厉的惨嚎不受控制地挤出喉咙!巨大的悲恸与身陷绝境的急迫感疯狂撕扯着她的灵魂!母亲!那从未谋面、却以如此惨烈方式守护她的母亲!
就在这时——
被她左手五指死死抠住的那片光滑金属区域,在玉簪能量的持续刺激和虎符胎记的强烈共鸣下,仿佛终于被唤醒!金属表面那些细微的凹槽纹路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光芒流转,瞬间构成一个清晰的、不断旋转的——弦月图案!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机括咬合声!
楚明昭身下那片紧贴着光滑金属区域的淤泥,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漏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倾斜向下的狭窄洞口,瞬间出现!一股远比上方地道更加冰冷、却带着一丝微弱流动气息的腐朽之风,猛地从洞口中倒灌而出!
生路!真正的生路!
巨大的狂喜混合着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悲恸和虚弱!楚明昭甚至来不及思考母亲幻境带来的冲击,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骤然洞开的狭窄洞口,用尽最后一丝意志,猛地翻滚下去!
噗通!
身体落入一条更加狭窄、却异常干燥、铺满厚厚冰冷尘土的通道!坡度很陡,她如同滚地葫芦般,不受控制地向下急速滚落!撞击声、尘土飞扬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不知滚落了多久,直到身体重重撞在一处冰冷的石壁之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咳咳咳……”楚明昭剧烈地咳嗽着,口中全是尘土和血腥味。浑身骨头如同散了架,左腹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但鼻腔中吸入的空气,虽然依旧冰冷腐朽,却已没有了那令人窒息的淤泥粘腻感!
她挣扎着睁开被尘土迷住的眼睛。
一片绝对的黑暗。但这一次,黑暗不再粘稠,而是干燥、冰冷,带着一种尘封万载的空旷感。空气虽然稀薄,却能够呼吸。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尘埃。
她……活下来了?从那个吞噬一切的淤泥地狱里……爬出来了?
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瘫软在冰冷的尘埃中,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识海中,系统的箭头在指引她到达“安全点”后,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再次陷入沉寂,只留下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勉强维系着她最后一线生机。
唯有左手掌心,那支冰冷坚硬的玉簪,和右手紧握的、同样冰冷的染血休书,如同两枚浸透了血泪的烙印,死死贴着她滚烫的皮肤。
母亲……父皇……楚寰将军……萧凛……还有这封染血的休书……
前尘如咒,死死缠绕。生路已现,前路……却依旧笼罩在无边的迷雾与血色之中。她蜷缩在这万古尘封的黑暗里,如同被遗弃的幼兽,在冰冷的绝望与微弱的地脉生机中,沉沉睡去。只有那玉簪和休书,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诅咒的血脉和一段刚刚撕开一角的、沉重如山的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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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鹰峡谷底,余烬未冷,暗流已生。
第四日的晨光,吝啬地洒落在落鹰峡谷这片巨大的废墟上,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死亡阴霾和刺鼻的焦糊硫磺气息。凝固的黑色熔岩如同大地的伤疤,扭曲的金属残骸是巨兽的残骸。
韩肃依旧如同石雕般跪在废墟边缘。手中的半副青铜面具已被他掌心的血污和体温捂得温热,但那几点干涸的暗红血渍,依旧冰冷刺目。他的双眼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一种被绝望反复淬炼过的、近乎麻木的执拗。
“报——!”一名浑身烟尘、嘴唇干裂的亲卫踉跄着跑来,声音嘶哑,“韩副将!东侧三号挖掘点……又发现一块玄甲残片!是……是肩甲部位!上面……有督帅甲胄特有的狴犴吞口纹!”
韩肃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拿来!”
残破的玄甲碎片被递到他手中。巴掌大小,边缘被高温熔得扭曲变形,但中央位置,那狰狞的狴犴兽首浮雕纹路,虽被烟灰覆盖,却依旧清晰可辨!正是萧凛玄甲肩甲的核心部件!而在狴犴兽首的獠牙缝隙间,赫然嵌着几缕被烧焦的、深蓝色的……布帛纤维?!
那是……督帅玄甲内衬的颜色!
“督帅……”韩肃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哽咽,死死攥着那块滚烫(被他体温捂热)的残甲,指关节捏得发白。肩甲……正是督帅在爆炸和崩塌中受伤最重的位置!这块残甲出现在这里……意味着……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浊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烟灰,无声滑落。
就在这时,另一名负责警戒的亲卫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地压低声音:“副将,西南方向十五里外发现小股游骑踪迹!看装束……像是赤兀部的探子!还有……北面官道上,有打着京城旗号的驿马快骑出现!看方向……是直奔我们大营!”
韩肃布满血泪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深处那被悲痛淹没的、属于军人的锐利和警惕瞬间被点燃!
赤兀部探子!京城驿马!
督帅生死不明(他心底已有了最坏的预感),大营群龙无首!赤兀部狼子野心,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京城……那些高高在上的衮衮诸公,恐怕也早已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镇北军这块肥肉!他们派来的,是慰问?是调查?还是……夺权的先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压过了悲痛。镇北军不能乱!督帅用命守护的基业,绝不能在他手中葬送!
“传令!”韩肃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决断,猛地响起,打破了谷底死寂的绝望,“一队!继续挖!一寸一寸地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余人,立刻随我回营!”
他艰难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疲惫和伤痛微微摇晃,但脊梁却挺得笔直。他将那半副青铜面具和染血的肩甲残片,极其珍重地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包好,紧紧贴胸收藏。如同收起最后的念想和……一份沉重的责任。
目光扫过残存的、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悲愤的亲卫们,韩肃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赤兀部的杂碎在探头探脑!京城的‘老爷们’也坐不住了!督帅不在,镇北军的旗……不能倒!刀……不能钝!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让那些魑魅魍魉看看,就算天塌了,镇北军的骨头……也是硬的!”
“诺!”低沉的、带着悲怆与杀意的应和声在残存的亲卫中响起。绝望的挖掘者瞬间化作了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
韩肃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埋葬了统帅的巨大废墟,眼神复杂——悲痛、决绝、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对那个同样消失在深渊中的“楚参将”的疑虑。楚明……他到底是谁?为何与督帅一同坠入地宫?又……是生是死?
没有答案。只有冰冷的现实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他猛地转身,残破的披风在带着硫磺气息的晨风中猎猎作响,大步朝着峡谷出口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废墟的映衬下,显得孤独而沉重,却又带着一股百折不弯的刚硬。落鹰峡的余烬尚未冷却,北境的风暴,却已在权力的真空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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