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府，澄心斋地下冰窖。
刺骨的寒气如同亿万根冰针，穿透厚重的玄狐裘，狠狠扎入骨髓，与蚀心虫毒盘踞的阴寒里应外合，疯狂撕咬着楚明昭摇摇欲坠的意志。空气里万年玄冰的凛冽气息混合着浓烈苦涩的药味、沉水香的冷冽，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抉择”的剧毒，沉甸甸地弥漫着，比冰窖本身的酷寒更令人窒息。
楚明昭蜷缩在冰榻的白虎皮上，身体因剧痛与寒冷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脸色在幽蓝的冰灯映照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毫无血色。右臂被玄色护臂紧裹，僵硬麻木。唯有左手，死死攥着袖袋中那支刻着“昭”字的冰冷箭矢，箭镞上深刻的字迹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浮木。
她的目光，如同被冻结的星辰，死死钉在冰榻旁矮几上那卷摊开的暗黄绢帛上。夜枭的图腾与残缺的蟠龙火漆，在幽蓝光线下如同干涸的血痂。其上记载的每一个字——先祖萧承业的背信，“天机”玉玦引动的九霄神雷，楚啸天与八百玄甲军化为焦炭的惨烈，楚家一百三十七口妇孺老弱被屠戮殆尽、烈火焚宅三日不熄的滔天罪恶——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巨大的悲怆与焚天的恨意如同毒火，在心脉深处疯狂灼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剧痛！蚀心虫毒在这滔天恨意的滋养下愈发狂暴，阴寒的麻痹感如同毒藤缠绕脖颈，带来强烈的窒息！喉头翻涌着浓重的血腥味，被她强行咽下，只余下满口的铁锈腥甜。
【警告！蚀心虫毒活性受极端负面情绪刺激！心脉损伤风险：35%！“凰焰”核心沉寂度：99.999%！能量场域濒临崩溃！】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与虚弱，如同垂死者的呓语在识海中疯狂回响。
揭露！将这血淋淋的真相公之于众！撕开那伪善帝王的假面！让天下人都看看，这煌煌大胤的龙椅下，垫着的是楚家满门妇孺的森森白骨！让那高踞九重的帝王，承受千夫所指，万世唾骂！这是楚家一百三十七口冤魂的泣血诉求！是她楚明昭两世为人、蚀骨焚心也必须要完成的——血誓！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诱惑，带着毁灭一切的快意，疯狂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指尖无意识地抠进冰冷的箭杆，“昭”字的刻痕深深嵌入指腹，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压制那焚心的烈焰。
就在这恨意即将冲垮所有堤坝，驱使她不顾一切将这绢帛掷向朝堂、掷向天下的刹那——
嗡——！！！
识海中那片沉寂如死灰的“凰焰”核心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恢弘而冰冷的嗡鸣！那嗡鸣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近乎天道的威压，瞬间压过了蚀心虫毒的嘶鸣与滔天恨意的咆哮！
一个巨大、冰冷、纯粹由幽蓝色数据流构成的半透明界面，如同九天垂落的审判之幕，毫无征兆地在楚明昭的视野中轰然展开！界面中央，是两行燃烧着刺目金焰、如同神谕般的巨大文字：
【最终考题：龙渊之契的抉择】
【选项一：揭露真相。引九霄神雷，焚尽伪朝，血祭楚魂！（代价：大胤倾覆，烽烟四起，苍生泣血！）】
【选项二：封存密契。以血为锁，镇此罪愆！（代价：楚氏永承污名，血仇难雪！）】
在选项下方，一个巨大的、如同星海漩涡般的进度条正在疯狂跳动！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意念光点”，如同百川归海，从虚无中汹涌而来，疯狂注入进度条下方的【选项二】区域！那光点汇聚成的洪流，带着一种沉重、悲悯、祈求安宁的集体意志，无声地呐喊着：
“否！”
“不要战争！”
“苍生何辜！”
“守土安疆！”
“楚侯！三思啊——！”
那是……读者的意志？！是那些在书页之外、陪伴她一路走来、见证她浴血挣扎的万千生灵的……心声？！
轰——！！！
巨大的震撼如同灭世的洪流，瞬间将楚明昭彻底淹没！滔天的恨意被这突如其来的、磅礴的“众生愿力”狠狠撞散！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复仇快感，在这一刻被冻结成冰！
揭露？代价是大胤倾覆，烽烟四起，苍生泣血？！
那些鹰嘴崖下被她开仓放粮救活的冻馁百姓……那些南境毒瘴中被她和巾帼学员们从蛇口救回的妇孺……那些在神都街头为了一口吃食挣扎求存的流民……那些刚刚在讲武堂石碑下看到希望、眼中燃起火焰的女子……
他们的脸，一张张在楚明昭混乱的识海中飞速闪过！与那星海漩涡中无数祈求“否”的意念光点瞬间重叠！
楚家一百三十七口是她的血亲！可这天下……这无数在帝王权谋倾轧下艰难求存的黎庶……他们……又何尝不是？！
蚀心虫毒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疯狂反扑！心脉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箭矢，冰冷的刻痕几乎要嵌入骨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一口带着诡异青黑色的淤血再也无法抑制，从紧咬的牙关中呛咳而出，溅在身下洁白的虎皮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绝望！
“不……不能……”一个破碎的、带着巨大痛苦与挣扎的音节，从她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揭露的代价……太重了！重到她楚明昭……背不起！
然而，封存？让楚家永承污名？让先祖和一百三十七口至亲的冤魂永远被钉在“叛逆”的耻辱柱上？让那伪善的帝王继续高踞龙椅，享受着用楚家血肉浇筑的“煌煌盛世”？！
巨大的不甘与屈辱如同毒蛇噬心！比蚀心虫毒更痛！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幽蓝界面上疯狂涌向【选项二】的意念洪流，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与巨大的荒谬感！为什么？！凭什么？！楚家的血就白流了吗？！
【警告！宿主精神阈值濒临崩溃！蚀心虫毒侵蚀加剧！心脉崩溃风险：40%！】
【警告！“凰焰”核心受“众生愿力”冲击！能量场域极度紊乱！】
冰冷的警报疯狂炸响！识海中，代表滔天恨意的血色烈焰与代表“众生愿力”的幽蓝洪流激烈对撞！如同冰火两重天，将她的灵魂撕扯得支离破碎！
“呃啊啊啊——！！！”楚明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抠入冰榻边缘坚硬的玄冰，留下道道带血的白痕！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内衫，在玄狐裘下冰冷刺骨！
抉择！
一边是焚尽伪朝、血祭亲族的滔天快意与无法承受的苍生浩劫！
一边是永世污名、血仇难雪的蚀骨屈辱与换取天下喘息的冰冷枷锁！
无论哪边，都是万丈深渊！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撕扯彻底吞噬的刹那——
一股清冽沉水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与药味，毫无征兆地侵入她的鼻息。紧接着，一只带着薄茧、稳定而微凉的大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轻轻覆在了她紧攥箭矢、因剧痛而痉挛的左手上。
是萧凛！
他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来到冰榻旁。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苍白，肩胛处厚厚的绷带下，青绿色的毒伤痕迹依旧触目惊心。他并未看那幽蓝的系统界面（或许他根本看不见），深邃的眼眸如同最幽深的寒潭，倒映着楚明昭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和她眼中翻涌的滔天恨意与巨大挣扎。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半跪在冰榻旁，用那只未受伤的手，稳稳地包裹住她冰冷痉挛的左手。指尖传递来的微凉触感与那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如同投入狂暴心湖的定海神针，瞬间驱散了一丝蚀骨的阴寒与混乱。
楚明昭布满血丝的眼眸猛地转向他，撞进他那双翻涌着无尽复杂情绪的眼眸中。那眼神里，没有劝说，没有评判，只有深不见底的理解、一种感同身受的剧痛（为楚家，也为她），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无论她作何选择都将与她共同承担的决绝！
“昭昭……”萧凛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一种被剧毒侵蚀的虚弱和一种超越生死的沉重，“无论你选哪条路……血海彼岸，我都在。”
轰——！！！
如同被一道温暖的闪电击中！楚明昭混乱狂暴的识海猛地一震！“血海彼岸，我都在”……这简单的七个字，如同最坚韧的绳索，将她在滔天恨意与众生期盼的撕扯中摇摇欲坠的灵魂，牢牢地系在了现实的锚点之上！
她看着萧凛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楚与守护，感受着他掌心传递来的微凉与稳定，再看向那幽蓝界面上依旧汹涌澎湃、祈求着“否”的意念洪流……前世父亲在鹰嘴崖风雪中将她推开时最后的嘶吼，仿佛穿越时空，再次在耳边炸响：
“昭昭……活下去！替楚家……替这北境的百姓……活下去——！！！”
活下去……替这……百姓……活下去！
巨大的悲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蚀心虫毒在心脉处疯狂肆虐带来的剧痛，仿佛都在这灭顶的酸楚与明悟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一丝混杂着无尽苦涩与释然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汹涌滑落，滴落在萧凛覆盖着她手背的手上，冰凉刺骨。
她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沾满泪水和血污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挣脱了萧凛的覆盖，颤抖着伸向那幽蓝界面上疯狂跳动的【选项二】！
指尖触及那冰冷数据流的瞬间——
轰隆隆隆——！！！
识海中激烈对撞的血色烈焰与幽蓝洪流骤然平息！那恢弘冰冷的系统界面如同完成了最终使命，瞬间坍缩、消散！只余下一道冰冷的、如同最终审判的提示音在灵魂深处回荡：
【最终抉择确认：封存密契！以血为锁，镇此罪愆！】
【“凰焰”核心终极权限解锁：契约封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解脱与深入骨髓悲凉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楚明昭彻底淹没。她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向后倒去。
萧凛的手臂瞬间收紧，将她冰冷颤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机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他感受着她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巨大的恐慌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冰火交织，狠狠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低下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住她苍白汗湿的脸颊和嘴角未干的血迹，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与汗，无声地滴落。
楚明昭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残存的意识在无边的疲惫与黑暗中沉浮。她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沾满血污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指向矮几上那卷摊开的、承载着血海深仇的绢帛。
萧凛瞬间会意。他一手依旧紧紧拥抱着她，另一只手极其稳定地伸出，拿起了那卷暗黄的绢帛。他深邃的眼眸扫过其上刺目的字句，眼底翻涌起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与一种沉重的、为天下苍生而背负的枷锁感。
他不再犹豫。左手揽着楚明昭，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右手托着那卷绢帛，一步步走向冰窖中央那块巨大的、散发着极致寒气的万年玄冰核心！
楚明昭的意识在沉沦中挣扎。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是萧凛那冷硬如刀削般的侧脸，和他手中那卷即将被封印的、染着她血渍的密信。
蚀心虫毒在心脉处疯狂肆虐，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她极其艰难地抬起沾满血污的左手，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将食指指尖狠狠咬破！一滴滚烫的、带着她生命本源与蚀心虫毒阴寒气息的暗红色血珠，颤巍巍地渗出！
就在萧凛将绢帛按向那散发着幽蓝寒芒的玄冰核心的刹那——
楚明昭沾血的指尖，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与沉重的寄托，也同时按在了那冰冷的绢帛之上！
嗤——！！！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蚀心虫毒特有的阴寒腥甜瞬间爆发！楚明昭指尖那滴暗红色的血珠，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渗入泛黄的绢帛之中！所过之处，那些记载着滔天罪恶的字迹如同遇到克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颜色迅速变淡、模糊！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她生命本源的阴寒能量（蚀心虫毒与“凰焰”残余），混合着萧凛掌心催动的、属于雍亲王血脉的霸道罡气，以及那万年玄冰的极致酷寒，三者疯狂交织、融合！
嗡——！！！
一道刺目的幽蓝色光柱猛地从玄冰核心爆发！瞬间将整卷绢帛彻底吞噬！光柱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代表着“众生愿力”的意念光点如同飞蛾扑火般融入其中！绢帛在光柱中剧烈颤抖，其上夜枭图腾与蟠龙火漆发出无声的哀鸣，最终彻底化为齑粉，被那幽蓝的、混合了血、冰、罡气与众生愿力的光芒彻底封印、凝固！形成一块巴掌大小、通体幽蓝剔透、内部仿佛有血色冰丝与金色光点流转的奇异晶体！
契约封印——成！
以楚明昭之血为引，蚀心虫毒为锁！
以萧凛之罡气为刃，亲王血脉为誓！
以万年玄冰为棺，众生愿力为镇！
永世封存这滔天罪愆！
就在封印完成的瞬间——
楚明昭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崩断！巨大的虚脱感与一种灭顶的悲凉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蚀心虫毒在封印反噬下疯狂反扑！她眼前猛地一黑，最后一丝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无边的黑暗深渊沉沦下去。身体软软地倒在萧凛怀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昭昭！”萧凛发出一声嘶哑狂暴、带着巨大痛楚的怒吼！他紧紧抱住怀中彻底失去意识、冰冷得如同尸体般的身体，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地狱的修罗，死死盯住那块悬浮在玄冰核心上方、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封印晶体，又低头看着楚明昭苍白如纸的脸，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与不顾一切的决绝轰然爆发！
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怀中取出那个装着帝王所赐“九死还魂草”的寒玉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玉盒捏碎！他粗暴地打开盒盖，看也不看便将那三株散发着浓郁灵光与苦涩药香的碧绿草药，连同寒玉盒中用于保存药性的冰冷玉髓，一股脑地塞入楚明昭紧咬的牙关之中！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粗暴与不顾一切！
“咽下去！楚明昭！你给我咽下去！”萧凛的声音嘶哑狂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与巨大的恐慌，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在冰冷的冰窖中轰然回荡！“你说过要执剑卫国！你说过愿天下巾帼皆可执剑！你的路还没走完！我们的账还没清算！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他紧紧拥抱着她冰冷的身躯，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生命力渡入她体内。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角的冷汗，如同断线的珠子，滴落在她冰冷汗湿的脸颊上，与她嘴角残留的血污混在一起。
冰窖内，幽蓝的封印晶体无声悬浮，散发着冰冷而永恒的光芒。
冰榻上，生死一线的女子在男子泣血的呼唤与强行渡入的救命灵药中，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血已封契，罪愆永镇。
以苍生为秤，她亲手为血仇戴上了枷锁。
而前路，是更深的黑暗，还是破晓的微光？
唯有那紧拥着她的、颤抖而有力的臂膀，和那滴落在她脸颊上的、滚烫的泪，在这永恒的冰封之地，无声地诉说着——
此身虽烬，此志不灭。
弑神之路，荆棘遍野，你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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