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像一把看不见的刷子,把城市表面的喧嚣轻轻扫掉,只留下一层薄薄的静默。市局会议室里,窗帘半掩,投影上的监控画面被放大到极致,一个高个子的背影在画面边缘一闪而过,背挺得很直,步幅均匀,像一道短促的回声,刚出现,就消失了。
“增强到这里,就没法再清晰了。”技术科的小张把鼠标一推,抬头看向陆知行,“我们试过了所有算法,只能看出个轮廓。”
陆知行点点头,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桌上那叠口供上。今天一天的走访,像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画了许多细小的点:戴旧警帽的老人、背直、步幅均匀、从青岛路进,从平仓巷出;打印店的小伙子说那人复印过旧报纸的一角;修鞋摊的老人说他“像是找人”。这些点,像散乱的回声,还没有汇合成清晰的答案。
“程文斌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问。
“情绪稳定,饮食正常。”小李合上本子,“不过今天下午,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一直朝值班室的方向看。”
“朝值班室看?”陆知行重复了一遍,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继续盯着。”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已经落下,路灯把街道切成一段一段。他的脑海里,却还停留在解剖室的冷光下——那些被整齐切割的组织,0.3毫米的误差,85c的精准,钝性剥离的手法。他想起老陈说过的一句话:“这是我们以前处理教学标本时才会用的标准流程。”
“老陈,”他转身,“你说的那个‘标准流程’,有没有可能被外人学到?”
老陈正在收拾报告,闻言抬眼:“理论上有可能。但要做到这个精度,光看书不行,得在台边练,反复练。而且,他用的不是家用器具,更像是……”
“更像是你们以前用过的那种设备。”陆知行接过他的话。
老陈点点头,没再说话。
会议散了,走廊里只剩下脚步声。陆知行没有回办公室,他沿着楼梯下到一楼,穿过大厅,走到门口。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一股潮湿的气味。他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一个缓冲。然后,他转身,朝档案室走去。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灯还亮着。管理员老王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见他进来,连忙起身:“陆队,这么晚了,还来查资料?”
“麻烦你,”陆知行把手里的单子递过去,“1988年那件‘违规处理检材’的案子,我想再看看。”
老王接过单子,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上次不是跟小张说了嘛,那案子……少了几页。”
“我知道。”陆知行点点头,“我就看看还在的部分。”
老王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架子上翻找。档案柜像一排排沉默的山,抽屉拉开时发出干涩的声响。不一会儿,老王把一个牛皮纸袋递过来:“都在这儿了,你看吧。”
陆知行道谢,把纸袋拿到桌上,戴上手套,小心地把里面的文件抽出来。纸张已经泛黄,边角磨得有些毛糙。他一页一页地翻,目光迅速扫过那些陈旧的字迹。案件编号、涉案人员、时间地点、处理结果……一切都按部就班,像一部老旧的机器,在时间里慢慢生锈。
他翻到最后几页,停住了。最后一份材料是一张手写的会议纪要,字迹遒劲有力,末尾签名的地方,墨水有些化开。签名的名字,是一个他不熟悉的名字,但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指导人:赵某某(已调离)。”
“赵某某?”陆知行低声念了一遍,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把这个名字默默记在心里。他知道,这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记录,但在没有更多线索的夜里,任何一个名字都可能是一把钥匙。
“陆队,”老王凑过来,压低声音,“这个案子,当年有点复杂。具体怎么复杂,我也说不清,反正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我明白。”陆知行把文件收好,放回纸袋,“谢谢。”
他离开档案室,走廊里的灯自动熄灭,黑暗像水一样漫上来。他没有急着上楼,而是站在楼梯口,抬头看了一眼那片黑。他想起下午在平仓巷的那扇旧木门,想起指尖触到的那把生锈的铁锁。他知道,有些门,不是用钥匙打开的,而是用时间。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在路灯下飘,像无数个轻声的叹息。他把牛皮纸袋放在桌角,没再打开。他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在程文斌身上浪费时间了。他只是个影子。”
陆知行睁开眼,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他没有回,也没有惊慌。他只是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像是把一只窥视的眼睛遮住。
“回声,”他在心里说,“终于有了一点方向。”
第二天一早,技术科的报告就送到了他桌上。报告显示,帆布包内衬的消毒水残留,与法医中心多年前使用的一种配方“高度相似”。报告的最后一页,还附着一张光谱图,波峰波谷像起伏的山脉,沉默地证明着什么。
“老陈,”他把报告推过去,“你看看这个。”
老陈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最后点头:“确实很像。但配方这东西,不同批次会有差异。不能一口咬定,只能说,可能性很大。”
“足够了。”陆知行说,“我们有了一个可以走下去的路。”
他站起身,拿起外套:“小李,跟我去一趟分局。我们把‘退休\/离职法医、老警察’这条线,再细化一下。”
“好的。”小李应声跟上。
分局的会议室里,墙上挂着一张城市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大头针标注着抛尸点、排查范围和重点人员。陆知行把最新的线索讲了一遍,最后把大头针的颜色又加了一类:蓝色,代表“内部人员线索”。
“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他强调,“所有的走访都要以‘例行排查’的名义进行。重点看他们最近的活动轨迹、是否有独立的处理空间、是否接触过相关器具。”
“明白。”分局的同事点头记录。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窗外的雪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挤出来,照在地上,像把一层薄盐撒在城市的表面。陆知行走出分局,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太阳。他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小李发来的:“陆队,程文斌刚刚在院子里跟一个送饭的家属说了句话,好像是‘别再来了,有人盯着’。”
陆知行看着那条信息,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在咬牙。他收起手机,转身对小李说:“我们回去。”
“回去?”小李愣了一下,“不继续走访了吗?”
“先不走访了。”陆知行说,“我们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
“等。”陆知行说,“有时候,影子动了,人才会现身。”
他迈步下台阶,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像一条细长的路。风从城市的缝隙里穿过,带着新雪的味道,也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回到队里,他没有去会议室,也没有去看监控。他直接走到小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退休\/离职法医、老警察”后面,又写了一行字:“重点关注:是否有独立车库或旧实验室。”
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放下粉笔,转身,目光穿过走廊,落在尽头那扇门上。门后是审讯室,程文斌就在里面。门很薄,却像隔着两个世界。
“陆队。”小张从走廊另一头跑来,“我们复原了那几张报纸上的字,其中一张,有一个日期:1988年3月15日。”
陆知行的目光在空气里停了一秒,随即点头:“很好。”
“很好?”小张愣了一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陆知行说,“回声越来越清晰了。”
他没有解释更多。他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变成噪音。他转身回到办公室,关上了门。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墙上挂钟的秒针在走。他坐到椅子上,把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来吧,”他在心里说,“让影子再动一动。”
窗外,阳光正慢慢地从云后走出来,城市的雪开始融化,露出下面的颜色。在那些颜色里,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正一点点被拉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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