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2月10日的清晨,天还没亮透,刑场周围的荒草就结满了白霜。沈河穿着厚重的警服,站在警戒线边缘,指尖冻得发僵,却紧紧攥着那份早已被体温焐热的死刑执行通知书。法警押着李存根从囚车上下来时,他特意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在红星村村民眼里“老实巴交”的男人,此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新囚服,头发被理得整齐,可下颌的胡茬还是冒出了青黑色的印子,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麻木的空洞。
“最后还有什么要说的?”执行法官走到李存根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李存根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半天只挤出一句:“给我烧点纸,别让我在底下饿着。”没有对受害者的道歉,没有对罪行的忏悔,甚至没提一句家人。沈河站在不远处,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沈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风卷着枯草的碎屑吹过脸颊,带着一股土腥味,他想起第一次去北洼麦田勘查时,刘桂花抱着王建军的照片哭到晕厥,想起张大山的母亲攥着儿子的旧布鞋说“人没了,判死刑又能怎么样”,想起那些未找到亲人遗骸的家属,每次见到他都红着眼问“还会找吗”。他突然觉得,这一枪虽然结束了李存根的罪恶,却永远换不回那六条鲜活的生命,也填不满那些破碎家庭里的空洞。
回到县局时,天已经大亮。沈河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那本深蓝色封面的日记本——这是他从警以来一直保持的习惯,每次办完大案,都会写下几句心里话。他拿起钢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慢慢写道:“1985年12月10日,李存根伏法。死刑是法律能给出的最重惩罚,是对受害者家属的交代,可它终究换不回逝去的生命,也抹不掉那些刻在活着的人心里的伤疤。往后的日子,要做的还有很多。”写完,他把日记本放进抽屉最深处,那里压着六张受害者的照片,每张照片上的人都笑得真切,像是在提醒他,这份责任永远不能放下。
转眼到了1986年春天,沈河再次开车去红星村时,发现村里的变化比他想象中要大。车刚开到村口,就看到几个村民扛着锄头往北洼麦田走,说说笑笑的,丝毫没有了之前“闹鬼”时的恐惧。他停下车,跟村口晒太阳的大爷打招呼:“大爷,现在敢去北洼种地啦?”
大爷笑着点头,手里的烟袋锅子“吧嗒”响了两声:“敢去了!杀人犯都伏法了,还有啥好怕的?再说地里的麦子不等人,总不能让地荒着。”他指了指远处的麦田,“你看,今年的麦苗多好,估摸着又是个好收成。”
沈河顺着大爷指的方向看去,北洼麦田里一片绿油油,春风吹过,麦苗轻轻晃动,像一片绿色的波浪。只是当他看向村西头时,发现李存根家的旧宅还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土坯墙已经有些倾斜,门窗被厚厚的木板钉死,木板上还留着村民们用石头砸的坑洼。院子门口的压水井被填上了水泥,只留下一个圆形的土堆,土堆上连野草都没长——没人愿意靠近这里,仿佛这里还残留着罪恶的气息。
“沈队长,你来了!”村支书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乡上的医生今天来村里做心理疏导,之前有几户人家总因为‘见过李存根没揭发’自责,晚上睡不着,现在好多了。”
沈河跟着村支书往村里走,路过供销社时,看到门口围了不少人,小刘正站在一个高台上,手里拿着铁皮喇叭喊:“大家听好了!以后找活干,千万别跟陌生人走!乡上的劳动服务站每个月都有招聘会,县供销社也能登记找活,要是有人说‘带你去外地赚大钱’,那肯定是骗子!”
人群里有人举手提问:“小刘同志,要是有人找我帮忙去山里拉货,我该咋办?”
“先问清楚拉啥货、去哪个山,再跟家里人说一声,最好找个伴一起去!”小刘拍了拍手里的宣传册,“这里面有安全常识,还有乡上和县城的联系电话,大家拿回去好好看看,遇到可疑的人就打电话报警!”
村民们纷纷上前领宣传册,之前贴满“失踪启事”的墙,现在已经被崭新的安全海报覆盖——海报上画着卡通人物,有的在拒绝陌生人的邀请,有的在给家里打电话,生动又好记。沈河看着这一幕,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从现在开始,村民们有了自我保护的意识,不会再轻易被骗子蛊惑。
走到村中间时,沈河看到了一间挂着“建军小卖部”招牌的屋子,招牌是红色的,旁边还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推门进去,看到刘桂花正忙着给一个大娘拿酱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沈队长,你咋来了?”刘桂花看到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搪瓷杯,倒了杯热水递过来,“快坐,我这小卖部刚开没多久,东西还不太全。”
小卖部不大,货架上却摆得满满当当,从酱油醋盐、针头线脑,到孩子们爱吃的糖果、作业本,应有尽有。“这是用政府给的抚恤金开的,”刘桂花擦了擦货架上的灰尘,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之前总在家里待着,一看到建军的照片就难受,现在忙起来了,反而没那么多心思胡思乱想了。有时候村民来买东西,跟我聊聊天,说说话,心里就觉得暖和。”
沈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货架最上面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王建军的黑白照片,照片被擦得一尘不染,相框边缘还系着一根红绳。“建军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肯定会高兴的。”沈河轻声说。
刘桂花点点头,眼睛有些发红:“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好活着,把日子过好,才对得起他。对了,张木匠和王二婶的事,有消息了吗?”
提到这两个人,沈河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还在找,我们没放弃,有消息了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离开小卖部,沈河去了张大山家。院子里晒着不少被褥,张大山的母亲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看到沈河,连忙站起来:“沈队长,你来得正好,我明天就要去城里跟儿子住了,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
老人的行李不多,一个旧木箱,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双布鞋,递给沈河:“这是我亲手做的,你不嫌弃就收下。之前多亏了你,大山的案子才有了结果,你是个好人啊。”
沈河接过布鞋,鞋子做得很精致,针脚细密,鞋底纳着“人”字形的花纹,还垫了一层软布,穿起来肯定舒服。“大娘,谢谢您,这鞋我一定好好穿。”他看着老人鬓角的白发,心里一阵发酸,“去城里后要是有啥困难,就给我打电话,别客气。”
老人点点头,擦了擦眼角:“我这心里啊,还是惦记着张木匠和王二婶,他们俩都是好人,咋就落得这么个下场……要是能找到他们,让他们入土为安,我这心里也能踏实点。”
从张大山家出来后,沈河决定再去李存根家的旧宅看看。队员们已经在那里等他了,小王手里拿着金属探测器,小李扛着铁锹,大家都知道,找到张木匠和王二婶的遗骸,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李存根家的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沈河拨开野草,仔细查看每一个角落。突然,他注意到院子西北角有一块地面的颜色和周围不一样,比其他地方更黑,而且没有长草。“小王,过来测测这里!”
小王立刻拿着金属探测器走过来,探测器刚靠近那块地面,就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沈队,下面有东西!”
队员们立刻拿起铁锹,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挖了大约半米深,一块木板露了出来,木板上还钉着钉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地窖的盖子。沈河让队员们放慢速度,慢慢移开木板——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土腥味。
他打开手电筒,往地窖里照去,地窖不大,只有几平方米,墙壁是用土坯砌的。当光线扫到墙角时,沈河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墙角的土坯墙看起来有些松动,像是被人重新砌过。“小李,把撬棍拿来!”
小李连忙递过撬棍,沈河和小王一起,小心地撬动松动的土坯。随着土坯一块块被撬开,两具骸骨渐渐显露出来,骸骨旁边还放着一些物品——一把木工刨,刨刃上还留着木头的痕迹,正是张木匠失踪前常用的那把;一件灰色的毛衣碎片,毛线的纹路和王二婶儿子手里的一模一样,碎片上还缝着一颗蓝色的纽扣。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小王激动地喊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抖。沈河看着骸骨,眼眶一热,他拿出相机,仔细拍下每一个细节,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骸骨和物品整理好,装进特制的箱子里——这些东西,是给张木匠和王二婶家属最后的交代。
鉴定结果出来的那天,沈河亲自去了张木匠家和王二婶家。张木匠的妻子看到木工刨时,当场就哭了,她抱着刨子,像是抱着自己的丈夫:“老张,我们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王二婶的儿子拿着毛衣碎片,跪在地上,眼泪滴在碎片上:“娘,我带你回家,以后我会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让你为我骄傲。”
1986年冬天,第一场雪如期而至。沈河踩着积雪,再次来到北洼麦田。雪下得不大,轻轻落在麦田里,覆盖了绿色的麦苗,也覆盖了曾经的罪恶。他慢慢走着,突然看到麦田中间立着一块木牌,木牌是用杨木做的,上面用红漆写着“逝者安息”四个大字,字体虽然不工整,却写得很认真。
雪落在木牌上,慢慢融化成水,顺着字迹往下流,像是在为逝去的人哀悼。沈河站在木牌前,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这场跨越了五年的追寻,终于画上了句号。那些逝去的人,终于可以安息;那些等待的家属,终于得到了慰藉。
风又吹了过来,带着雪的清凉,沈河紧了紧衣领,转身往村里走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帮张木匠和王二婶办后事,继续在村里宣传安全知识,关注那些还有心理阴影的村民。但他心里清楚,只要守护好这片土地,守护好这里的人,那些曾经的伤痛,总会慢慢被时间抚平,就像麦地里的余温,即使在冬天,也能孕育出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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