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细雨在清晨时分终于停歇,窗外的世界被洗刷得一片模糊。县公安局刑警队会议室的窗户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将窗外垂着水珠的杨树扭曲成一片朦胧的绿影。室内,日光灯管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嗡嗡声,惨白的光线将墙上贴满的照片和图表照得格外清晰——新增加的王建军照片被醒目地钉在中央,旁边贴着他的货车照片、用红蓝记号笔详细标注的夜间送货路线图,还有那些与案发现场红色纤维颇为相似的纤维特写。长条会议桌边缘积着一层薄灰,上面散落着翻开的笔录本、喝空的矿泉水瓶,空气中弥漫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与新的紧张气氛。
林秋站在白板前,手里的红色马克笔在王建军的名字周围用力画了一个圈,笔尖摩擦纸板发出刺耳的声响。重点目标,王建军。她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我们梳理了他近三个月的夜间送货记录。结果显示,他的送货路线有超过十五次在凌晨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恰好途经或靠近前两起命案的案发地。她的笔尖精准地点在路线图上那几个用红笔圈出的重叠区域,而且,幸存者陈秀兰提到袭击者穿着深色外套。根据调查,王建军常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工装褂,完全符合这一特征。
几名年轻警员精神一振,纷纷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只有老郑依旧靠坐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目光久久停留在白板上那张红色纤维的特写照片上。林秋翻动资料时,一张现场照片意外滑落,照片一角无意中拍到了一截用来捆绑玉米秆的绳子,绳结打得有些特别,是一种不常见的双套结。但此刻无人留意这个细节,林秋随手将照片捡起塞回资料堆。
他的货车轮胎纹路比对做了吗?老郑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会议室安静了一瞬。林秋明显愣了一下:已经提交技术科了,结果还没出来。不过目前我们掌握的行车路线重合度和衣着特征,已经构成了将他列为重点嫌疑对象的充分理由。
王建军租住在镇子边缘一栋墙皮剥落的老旧居民楼里。楼道昏暗,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煤烟味,墙壁上布满小孩的涂鸦和层层叠叠的小广告,楼梯扶手的油漆剥落,一摸就是一手黑灰。三楼那扇贴着褪色春联的出租屋门虚掩着,民警推开时,一股混杂着汗味、烟味和食物馊掉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开灯,仅靠窗外透进来的阴沉天光照明。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上被褥凌乱油腻。床边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地上散落着烟头、空啤酒瓶和不知名的杂物。两名戴着白手套的警员正在仔细翻查,一名警员拎起一件深蓝色的工装褂,用力抖了抖,扬起的灰尘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狂乱飞舞。
林队!有发现!另一名警员举起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副黑色的线织手套,手套的指缝和掌心部位,赫然沾着几根显眼的红色纤维!还有这个,他又拿起一捆红色的尼龙绳,看起来跟案发现场用来捆绑的绳子很像!
林秋快步走过去,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线仔细察看。手套很旧,边缘已经磨破起毛,那红色纤维颜色鲜艳,乍看之下确实与案件中的纤维相似。她转头看向跟在身后、显得有些紧张的房东:王建军最近有没有异常?比如晚归,或者行为有什么不对劲?
房东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缩着脖子,眼神躲闪:他……他跑夜车送货,天天都是后半夜才回来,脚步声重,吵得人睡不好……其他的,倒没太注意……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上周几来着,好像看见他在楼下,跟一个戴草帽的人站着说了几句话,天太黑,没看清那人长相。
就在这时,一名蹲在床底搜查的警员摸到一个硬物,他费力地将其拖了出来——是一只沾满干涸泥巴的旧胶鞋。他拿起胶鞋,仔细看了看鞋底的纹路,发现虽然纹路清晰,但沟壑的宽度和深度,与案发现场提取到的那个特殊轮胎纹鞋印存在明显差异。他抬起头,正准备汇报,却看见林秋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副手套和红色纤维吸引,正在与老郑低声讨论着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想着这鞋子或许不重要,便随手将其放在墙角,打算等会儿再统一登记。没有人注意到,在其中一个蛇皮袋的最底层,压着一本皱巴巴的送货记录本,其中记载了某些日期和路线的一页,被人匆忙地撕掉了,撕口参差不齐。
傍晚,雨虽停了,但村口广场的地面泥泞不堪。十几名被恐惧和愤怒驱使的村民,举着木棍、铁锹和手电筒,聚集在广场中央,手电光柱在渐浓的暮色中胡乱晃动,将一张张激动而惶恐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挂着的煤油灯,火苗在微风中摇曳,将扭曲的树影投在地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王建军那辆用来送货的破旧面包车被村民们拦在了路口,车身上溅满了泥点,车窗紧闭,隐约能看见司机惊恐的身影。
把人交出来!肯定就是他干的!村支书站在人群前,举着木棍,声音因激动和连日来的压力而变得嘶哑。他身后的村民群情激愤,跟着高声附和,有人甚至捡起地上的土块砸向车门,发出的闷响。
林秋带着几名警员迅速挤开人群,挡在面包车前。大家都冷静!听我说!林秋提高音量,试图压制住骚动,案件还在调查中,没有确凿证据,我们不能随便抓人!这是法律!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死了两个人了!这就是血淋淋的证据!一个中年妇女哭喊着从人群里冲出来,她是第二起案件受害者李秀英的邻居,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今天放他走了,明天死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女人!你们警察到底管不管用?!
这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有人开始用力拍打车窗,有人试图拉开车门。老郑急忙上前阻拦,在推搡和争执中,他头上的警帽被打落在地,滚进了泥水里。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没有人留意到,在广场东侧那片幽暗的玉米地边缘,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静静伫立。他头上戴着宽檐草帽,帽檐压得极低,完全遮住了面容。他沉默地注视着这场由他间接引发的骚乱,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火柴盒,红双喜的字样在煤油灯摇曳的余光中一闪而过。片刻后,他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滑入密不透风的玉米地,只留下一串几乎被喧嚣完全掩盖的、轻微的脚步声。
晚上八点,县公安局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嗡声。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化学试剂特有的清冷气味。白色大理石实验台一尘不染,上面摆放着显微镜、电脑和几个排列整齐、贴着编号的透明证物袋。袋子里装着的红色纤维,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泽。墙上的时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技术员小李紧盯着显微镜的目镜,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取着数据。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条纤维的光谱分析图。林队,情况有点不对。小李突然抬起头,打破了实验室的宁静。林秋刚接完一个电话,正准备离开,闻声立刻凑了过来:怎么了?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小李指着屏幕上两条光谱图的几个关键波峰位置,案发现场提取的纤维,光谱显示含有一定量的棉质成分,而从这个王建军手套上取下的纤维,几乎是纯粹的腈纶。虽然它们的颜色、粗细肉眼看起来非常相似,但材质构成有细微差异,应该不是同一批次生产的东西。他顿了顿,用一个更形象的比喻说,就像两个人长得挺像,但dNA对不上。
林秋的眉头立刻皱紧了,刚想追问更多细节,她的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是派出所打来的,称有村民报告在另一片玉米地边缘发现了可疑物品。情况紧急,她只能匆匆对小李交代一句:这个差异点很重要,你再仔细核对一遍所有数据,确保万无一失!我这边有紧急情况,必须马上过去一趟。说完,她便快步离开了实验室。
小李看着林秋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开始收拾台面上的仪器和证物。在移动一个证物袋时,他不小心将其碰落在地。袋子里装着的,正是从案发现场玉米秆上取下的那截打着双套结的绳子。绳结在掉落时松散开来。小李并未多想,随手打了个平常的结,将绳子重新塞回证物袋,放回了原处。
子夜时分,玉米地陷入了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之境。浓云彻底遮蔽了星月,只有极远处镇子上空微弱的光晕,勉强给这片死亡之地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玉米秆比人还高,密不透风,叶片在夜风中相互摩擦,发出永无止境的声,如同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地埂上的泥土饱吸雨水,湿滑粘腻,踩上去极易留下痕迹,偶尔有田鼠或其它小兽快速窜过,发出窸窣的轻响。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的一部分,紧贴着玉米秆的阴影移动。他的脚步极轻,落点精准,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戴着薄薄的橡胶手套,手里握着一截红色的尼龙绳,与案发现场发现的以及从王建军处搜查到的,看起来一模一样。他走到地埂中段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蹲下身,动作熟练地将绳子的一端牢牢系在一株粗壮的玉米秆上,打了一个结实而标准的双套结。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半盒红双喜火柴,抽出一根,轻轻放在了那个精心打好的绳结旁边。做完这一切,他没有丝毫停留,立刻起身,沿着地埂快速向西移动。他走得很快,但每一步都依然轻巧,且每隔几步便会敏锐地回头扫视,确认黑暗中没有其他眼睛在注视。很快,他的身影便被无边无际的玉米地彻底吞没。
在他路过一片之前混乱中被人踩倒的玉米秆时,他的旧草帽帽檐被一根尖锐的断秆勾了一下,露出了边缘那道细小的、但特征明确的破口。他只是抬手轻轻扶正了帽子,并未在意这个小小的意外。细心观察或许还能发现,他行走时,左脚的落点似乎比右脚略轻一些,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不协调感,像是旧伤留下的印记。
刑警队办公室的灯光又一次亮了个通宵。白板上的内容被再次更新,王建军的照片处于绝对的核心位置,被红笔重重圈起,周围贴满了他的详细作息时间表、社会关系图和更加精确的送货路线标注。办公桌上,摊开着几份刚刚拟定好的监视方案,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人员分配和监视点,旁边还放着几个吃剩的泡面桶,残汤早已冰冷凝固。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黎明的曙光即将驱散漫长的黑夜。
林秋站在办公室中央,尽管疲惫,但眼神里闪烁着行动前的锐光,她正在做最后的任务分配:小张,小王,你们一组,守在他家楼下,盯紧单元门。老李,小陈,你们负责他那辆送货面包车,一旦他发动车子准备出门,立刻汇报,并保持距离跟随。年轻的警员们摩拳擦掌,脸上带着即将收网的兴奋,纷纷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老郑没有离开,他拿着那张刚刚从实验室送来的、显示纤维存在差异的光谱对比图,走到林秋身边,语气带着担忧:林秋,这个纤维上的差异,不是小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把类似的纤维弄到王建军手套上,误导我们?
林秋用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老郑,你的担心我明白。但现在我们没时间犹豫了。王建军的路线、时间、衣着都与案件存在高度关联,这是目前最清晰、最直接的线索。我们必须盯死他!只要他再有任何异常举动,我们就能抓他个现行!
老郑看着林秋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欲言又止。他将那份光谱图折好,准备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就在此时,动作间,那张之前滑落过的、拍到了双套结的现场照片,再次从文件夹中飘落出来。照片上那个独特的绳结,清晰地映入老郑的眼帘。他猛地想起,之前接到报告,在玉米地边缘新发现的可疑物品中,似乎也提到了类似的绳结……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住正准备离开去指挥监视行动的林秋,但看着她那全身心投入、不容有失的背影,想到此刻箭已上弦的紧张态势,他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将那团疑虑,深深地压在了心底。
监视网已经严密地撒开,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正在接近真相。而在玉米地深处,那个刚刚系好的双套结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警方庞大的调查机器,已经沿着这条看似清晰的方向,轰然启动,驶向未知的迷雾深处。那个真正的幽灵,依旧在黑暗中窥视着,等待着下一个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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