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老杨杂货店提供关键线索仅仅过去了一天多,但专案组的行动效率已被提升至极限。根据监控追踪和周密的周边走访,警方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蜜蜂张街南头那条名为“永顺胡同”的深处。这里,正是监控中那个“姓周”的男子最后消失的地方。
赵刚带着小李以及几名便衣警员,在辖区派出所民警的配合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这片城市肌理中近乎隐形的角落。胡同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肩,两侧是密密麻麻、依附着主楼外墙私搭乱建起来的简易房。这些房子大多低矮歪斜,墙体是单薄的砖块甚至木板,屋顶覆盖着石棉瓦或旧油毡,上面压着防止被风掀起的砖头。纵横交错、如同巨大蜘蛛网般的电线在半空中纠缠穿梭,晾晒着的廉价衣物在阴冷的空气中无力地飘荡。地面常年不见阳光,潮湿泥泞,散发着一股霉烂和垃圾混合的腐败气味。这里是与一墙之外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是城市阴影下的褶皱,隐藏着无数流动人口的悲欢与艰辛。
在当地片警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一个自称姓王的房东。这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神里透着市侩与警惕。当赵刚亮明身份,并描述了租客“老周”的大致特征(少门牙、深蓝工装、做零活)后,房东王老板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即指向胡同深处一间更加偏僻、几乎缩在夹角里的小屋。
“就是那间,他租的。”王老板从一串油腻的钥匙里找出了一把,嘴里嘟囔着,“这人怪得很,不怎么跟人来往。”
钥匙插入那把看起来比门锁本身更不牢靠的挂锁锁孔,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的“咔嗒”声,仿佛在抗议着外人的打扰。锁开了,王老板用力一推,那扇薄薄的木门带着刺耳的“吱呀”声,向内敞开。
一股浓烈而复杂的浊气瞬间从门内扑面而来,冲击着每个人的嗅觉。那是由劣质烟草燃烧后残留的呛人烟味、刺激性极强的乳胶漆挥发性气味、以及潮湿霉味、人体汗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混合而成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屋内的景象比气味更加简陋和压抑。空间狭小逼仄,光线昏暗,只有一扇糊着报纸的小窗户透进些许模糊的光亮。目之所及,几乎就是全部家当:一张用砖头和木板临时搭成的床铺,上面扔着一床看不清颜色的、油腻的棉絮;一个边角磨损、漆皮剥落的破旧木箱靠在墙边,充当着桌子和储物柜的功能;地上没有铺设任何东西,就是粗糙的水泥地,上面散落着一些已经干涸的水泥碎屑、沙粒,以及一个被踩扁了的、印着“氧化铁红”字样的铝制颜料管,管口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膏体。
“他就租了这间,说是姓周,叫周什么……我没记清。”王老板站在门口,不太愿意进去,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这人昨天中午,突然过来找我,说老家有急事,必须立刻回去,房子不租了。我问他那剩下的半个月房租怎么办,他说不要了,拎着个灰布包就走了。走得特别急,我还纳闷呢……”
昨天中午!就在老杨杂货店的监控录像被警方获取并开始重点排查这片区域之后不久!这个时间点,敏感得让赵刚的心猛地一沉。
他示意小李和其他技术人员开始进行现场勘查,自己则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走进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个角落。床铺上的棉絮被掀开,下面除了灰尘空无一物。木箱里只有几件散发着汗味的旧衣服和一些零碎的工具(螺丝刀、钳子等)。
突然,赵刚的目光定格在木板床的床底最深处,靠近墙角的位置。那里光线尤其昏暗,似乎有一个长条状的物体半掩在阴影里。他蹲下身,打开强光手电照过去。
那是一把锤子。一把老式的、木柄羊角锤。锤头已经布满了深褐色的锈迹,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它的木柄。木柄因为长期使用,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颜色深暗,而在其手握的部位,被人用某种深蓝色的棉线,一圈一圈,紧密而杂乱地缠绕着,似乎是为了增加摩擦力,或者只是为了修补即将断裂的柄身。
深蓝色棉线!
这个颜色和质地,瞬间与王秀兰案发现场,阳台栏杆底部挂住的那半根深蓝色棉线,在赵刚的脑海中重叠在了一起!
“小李!”赵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小李立刻匍匐下身,顺着灯光看去,他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将那把羊角锤从床底取出,放在铺好的物证台上。在强光勘查灯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缠绕的深蓝色棉线缝隙之间,以及木柄光滑的表面,附着着一些已经干涸、呈现出灰白色的汗渍残留物,甚至可能还有极其微小的皮屑。
“这上面……极有可能残留着使用者的表皮细胞和汗液!”小李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只要进行dNA提取和比对,这就是最直接的生物证据!”
与此同时,另一名警员在检查那个破旧木箱时,在箱底夹层里,摸出了几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起毛的笔记本纸。展开一看,上面是用铅笔绘制的、相当粗糙但关键细节清晰的草图。有的画着老式住宅的阳台结构,旁边用铅笔标注着“护栏锈蚀”、“抓手点”、“夜间光线暗”;有的则像是简易的户型图,在旁边空白处,赫然写着“独居”、“少与人往来”、“白天偶尔出门”等字样!
而最后一张草图,画的似乎是一个小型小区的布局,标注了几栋楼的位置。在草图下方,用铅笔写着一个模糊的地名——西里路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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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八日,晚上七点。刑侦支队技术科的dNA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与外面沉沉的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各种昂贵的精密仪器安静而高效地运行着,发出低沉稳定的嗡鸣,像是现代科学的脉搏在跳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化学试剂的清淡气味。
赵刚和小李坐在实验室一旁的休息椅上,谁都没有说话。赵刚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瓶身外的水珠早已变得冰凉,但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目光紧盯着那台正在进行最终比对的dNA测序仪。屏幕上,代表着不同dNA片段的彩色曲线如同跳跃的音符,正在飞速地滚动、比对、计算。等待结果的时间,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仿佛被无限拉伸。两个月来所有的奔波、排查、焦虑、失望,似乎都凝聚在了这最后的几分钟里。
突然,测序仪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屏幕上的数据滚动停止了,最终的分析结果清晰地显示在中央——
样本A(羊角锤木柄提取物)与样本b(周为民服刑期存档dNA)
StR分型比对结果:匹配度 99.99%
结论:支持样本A与样本b来源于同一个体。
“匹配成功了!”小李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桌面,脸上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兴奋,“赵队!确认了!就是他!租房的那个‘老周’,就是周为民!我们找到他的老巢了!”
赵刚攥紧了拳头,一直紧绷着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了一瞬,一股巨大的、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一块压在胸口两个月之久的巨石被猛地搬开。从最初的铜纽扣,到水泥灰的分析,再到散工市场的摸排,群众的记忆,直到此刻这铁一般的dNA证据,这条漫长的证据链,终于在最关键的一环上,得到了科学的、无可辩驳的证实!
然而,这种确认目标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就被更现实的紧迫感所取代。赵刚脸上的喜色迅速褪去,眉头重新紧紧锁在一起。
“他为什么偏偏在昨天中午突然退房?”赵刚像是在问小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严肃,“是我们排查散工聚居区的动作太大,惊动了他?还是说……他原本就计划在昨天动手,西里路小区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所以他提前清理了这个临时落脚点?”
无论是哪种可能,情况都极其危急。如果只是惊动,他可能会暂时逃离,警方又将面临大海捞针。但如果他是按计划行动,那么此刻,他很可能已经潜藏在西里路小区附近,甚至,已经选定了下一个受害者!
小李迅速调取了周为民租房时登记的虚假信息,身份证号码经核实是伪造的,留下的所谓紧急联系电话也是一个早已停机的空号。与此同时,图侦部门传来了对永顺胡同口及周边道路监控的梳理结果。画面显示,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中午十二点三十七分,周为民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包,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装着长条状硬物(推测为工具)的蛇皮袋,低着头,快步走出了胡同。他行进的方向,经过轨迹研判,明确是指向西里路所在的城市区域!
“全员行动!”赵刚再无犹豫,抓起对讲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所有单位,重点盯防西里路小区及周边区域!周为民很可能已经抵达,甚至已经潜伏其中!他的下一个作案目标就在那里!重复,目标区域,西里路小区!提高警惕,绝不能让他再次得手!”
命令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出去,一张无形的、紧张的大网,开始向西里路小区及其周边悄然撒开。
然而,核心的问题依然悬而未决,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
周为民在西里路小区具体锁定的目标,究竟是哪一户?哪一位独居老人?
他提前一天退房,这反常的举动,究竟是敏锐地嗅到了危险而仓促逃离,还是其冷酷复仇计划中一个早已安排好的步骤?
面对警方可能已经加强的戒备,他还会固执地延续那标志性的“凌晨攀爬阳台”的作案模式吗?还是会因为情况变化,而采取更加极端、更加难以防范的新手法?
找到了巢穴,确认了身份,但猎人与猎物之间,那最后、也是最危险的较量,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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