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支队办公室里,通宵未归的张野被窗外灰白的天光刺醒。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桌上摊开的依旧是“阿明失踪案”那薄薄的几页卷宗。一个多月了,除了一个无关的废品站老板孙强,案件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如同窗外沉郁的天气,压得他喘不过气。表弟小远失踪时的那种焦灼与悔恨,与对阿明命运的担忧交织在一起,成了他心底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沉寂。张野抓起听筒,里面传来值班同事急促的声音:“张队,铁路桥洞那边……又出事了!又一个流浪汉不见了,现场和上次很像!”
张野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冰锥刺中。他抓起外套,一边疾步向外走,一边用手机通知王萌:“桥洞,第二起,马上到!”
清晨六点十分的铁路桥洞,比一个多月前更加阴寒彻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恐慌的气息,留守的几个流浪汉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眼神空洞,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他们像受惊的动物,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警察。
报案的是环卫工人老陈,他指着那个空荡荡的铺位,嘴唇哆嗦着:“是哑巴……那个哑巴……平时都在的,今天……没了……”
“哑巴”是流浪汉们对他的称呼,据说天生聋哑,智力也有些低下,平时只会发出“啊啊”的声音和简单比划。他的铺位比阿明的更加不堪,只有几块被压得变形的硬纸板和一条千疮百孔的灰色毯子。此刻,毯子被以一种粗暴的角度掀开,纸板凌乱,明显有挣扎拖拽的痕迹。
王萌已经戴好乳胶手套,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始初步勘查。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霜地上移动。
“张队,你看这里。”她的声音凝重。
半个干瘪发硬的馒头,以几乎与阿明案相同的姿态,滚落在铺位旁,表面同样沾染着可疑的白色粉末。紧接着,光柱移向地面——两道清晰的、暗红色的车轮印痕,如同幽灵的足迹,压在薄霜之上,轨迹、宽度,甚至那铁锈般的暗红色泽,都与阿明案现场的照片惊人地一致,最终消失在桥洞另一端那条通往未知的无名小路。
“相同的诱饵,相同的车辆……”张野低声说,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然而,这一次,现场多了一样令人心悸的东西。
一件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深蓝色工装外套,像一块被遗弃的抹布,丢弃在空铺位旁边。外套的材质粗糙,左袖几乎从肩线处被撕裂,仅靠几根线头连着,右侧口袋被扯开一个大口子,上面几颗同款的黄铜纽扣不翼而飞,只留下线头挣扎的痕迹。衣服上沾满了泥点、霜渍,甚至在胸口位置,还有几处不明显的、深褐色的污渍,疑似干涸的血迹。
这件外套的颜色和款式,与一个多月前流浪汉们模糊描述的、那个递给阿明馒头的人所穿的“深蓝外套”,高度吻合。
恐慌,无声却在剧烈地蔓延。张野试图询问剩下的流浪汉,但他们要么疯狂摇头,要么把脸埋进膝盖,发出压抑的呜咽,无法提供任何有效信息。就在调查似乎又要陷入僵局时,一个住在桥洞附近自建房里的年轻租客赵磊,在房东的陪同下,犹豫地找到了警方。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显然一夜没睡好。
“警察同志……我,我凌晨大概四点左右,起来上厕所……”赵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从我家二楼的窗户,正好能看到桥洞那边……当时天还黑着,但桥头那盏昏黄的路灯还亮着……”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一辆红色的、看不清具体品牌的面包车,静静地停在桥洞旁的阴影里。然后,他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从桥洞方向扛着一个软绵绵的、似乎毫无反应的人影,快步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将人塞进了后座。
“那个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就像睡着了或者……”赵磊咽了口唾沫,没敢说下去,“然后那男人很快绕到前面上车,车就开走了。”
“车!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张野立刻追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目击者!这是案件发生以来,第一个可能的直接目击者!
“红色的,面包车……牌子真的看不清,没灯,太暗了。”赵磊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但是……但是车后面那个货斗,不是那种封闭的,是用一块厚厚的、黑色的……像是防雨帆布一样的东西盖着的,盖得严严实实,用绳子捆着!这个我看得很清楚!”
红色面包车!黑色帆布车篷!凌晨四点!软绵绵无反抗的受害者!
张野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相同的作案手法(镇静剂馒头),相同的交通工具特征(红色、无标识、此次明确了黑帆布),相近的作案时间(深夜至凌晨),相同的目标群体(社会边缘的智障流浪汉)……
“连环诱拐!”张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绝不是孤立事件,而是一个针对特定弱势群体的、有预谋的系列犯罪!他立刻走到一边,向上级做了紧急电话汇报,基于两起高度相似的案件细节和明确的目击证词,强烈申请成立专案组,对系列流浪汉失踪案进行并案侦查。电话那头,领导在听取了简要汇报后,迅速批准了他的申请。
专案组随即成立,更多的警力、更广泛的资源开始向这个曾被忽视的角落汇聚。现场被更严格地封锁和保护起来。
王萌对那件撕碎的深蓝色外套进行了极其细致的处理。在实验室里,她小心翼翼地剪取外套内侧领口、腋下等可能接触皮肤的部位样本,送往dNA实验室。同时,她对外套的撕裂处进行了显微观察。
“张队,有发现。”在随后的案情分析会上,王萌展示了高清照片,“从外套纤维断裂的形态看,力量很大,而且是双向受力造成的,不像是单纯勾挂。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左侧袖子的撕裂边缘,发现了一粒紧紧勾挂在纤维上的、样式普通的黄铜色工装纽扣,与外套上剩余的同款纽扣一致。”
她顿了顿,环视在场的专案组成员:“这意味着几种可能:第一,凶手故意留下这件撕碎的外套,试图混淆我们的视线,将调查始终引向‘深蓝外套’这个已经因为孙强而泛化的线索,误导我们认为这是随机性犯罪;第二,在掳走哑巴的过程中,发生了比诱骗阿明时更激烈的反抗,哑巴在挣扎中撕扯下了凶手的纽扣,而凶手在匆忙中未能察觉或无法找回;第三,这甚至是凶手某种变态心理的体现,故意留下‘战利品’或挑战信号。”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预示着案件的升级——凶手要么更加狡猾,要么在行动中遇到了意外,要么,其行为模式蕴含着更危险、更复杂的心理动机。
dNA的初步结果也很快反馈回来:外套上提取到了至少两组有效的人类dNA样本。一组与数据库中哑巴此前因轻微违法留下的记录比对成功,而另一组,属于一名未知男性。技术员立刻将其与之前抓获的孙强的dNA进行比对。
“排除孙强。”技术员给出了明确的结论。
未知男性的dNA,撕碎的外套,崩落的纽扣……线索似乎多了,却更加扑朔迷离。
专案组立刻行动起来,扩大了搜索范围,对桥洞周边一公里内的所有废品收购站、垃圾堆放点、闲置厂房和偏僻角落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每个人都意识到,凶手两次在同一区域作案,必定对这里极为熟悉,甚至可能就在附近活动或藏匿。
下午两点左右,一组由老刑警带领的警员,在孙强废品站外围、一个属于公共区域、堆满各种废弃塑料瓶和烂纸箱的蓝色垃圾桶里,有了意外的发现。一名眼尖的年轻警员,在翻检到垃圾桶底部时,手指触到了一张与其他垃圾质感不同的、略显厚实的纸张。
那是一张被反复揉捏、皱得如同咸菜干般的纸条,边缘已经破损毛糙,像是从某个线圈笔记本上随意撕下来的。小心翼翼地展开后,上面用蓝色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一行让人费解的文字:
左35、右38,熬汤5斤,李姐收
更令人注意的是,在文字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清晰的日期标注:“12.8”。
——哑巴失踪的前两天。
这张突然出现的纸条,立刻被作为极其重要的潜在物证,用证物袋密封,火速送到了正在临时指挥部研究地图的张野手中。
他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线仔细端详。纸条的材质普通,字迹潦草甚至有些歪斜,显示出书写者要么是匆忙而就,要么是文化水平不高。“左35、右38”?这组数字组合非常奇怪,像是某种代号,或者是某种特殊的价格标识?重量?还是……其他更隐晦的指标?“熬汤5斤”?这个“熬汤”的动作,直接而强烈地指向了某种食材的加工过程,尤其是与“骨头”相关的联想。“李姐收”?一个明确的、带有市井气息的女性称呼,指向接收方。
王萌对这张纸条进行了初步的快速理化检测。结果显示,纸条表面附着有微量的动物脂肪成分,经初步判断与猪肉脂肪符合。同时,还在纸张纤维的缝隙中,检测到了一些已经氧化发暗、污染极其严重的人类血迹残留。遗憾的是,由于纸条曾被揉搓、暴露在垃圾桶这种复杂环境中,血迹污染严重,载体条件极差,无法进行有效的dNA分型来确定血迹来源。
“熬汤”、“猪肉脂肪”、“李姐”,再加上发现地点距离菜市场不远——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几乎像几束聚光灯,共同聚焦在了东风菜市场里那个总是人声鼎沸、骨汤香味最为霸道的店铺——“老李家麻辣烫”的老板娘李红梅身上。
专案组迅速行动,首先对菜市场内所有李姓摊贩进行了初步排查,而“老李家麻辣烫”的李红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嫌疑最大、最需要重点调查的对象。
当张野和王萌再次带着警察的身份,尤其是这次手持一张写有敏感关键词的纸条出现在店门口时,李红梅的反应比上一次要激烈得多,甚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什么意思?啊?又是我?!”李红梅猛地将手中的抹布摔在案板上,双手叉腰,声音尖利得几乎能刺破市场的嘈杂,“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纸条,上面画几个鬼画符,就能赖上我了?!天底下叫‘李姐’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写的!熬汤?菜市场里卖熟食的,谁家不熬汤?!”
她的脸因激动而涨红,胸脯剧烈起伏,吸引了周围不少摊贩和顾客好奇的目光。
“那请你解释一下,‘左35、右38,熬汤5斤’是什么意思?”张野不为所动,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或掩饰。
“我哪知道是什么鬼意思!”李红梅嗤之以鼻,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张野脸上,“我看像是赌账!要么就是哪个神经病瞎写的!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当张野步步紧逼,追问她近期骨汤原材料的进货渠道、使用量和具体记录时,李红梅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但随即被一种早有准备的强硬所取代。她冷哼一声,转身弯腰,在柜台下方一个隐蔽的抽屉里翻找了几下,拿出一个封面油腻、边角卷起的笔记本,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张野面前的桌子上,动作带着一种示威的意味。
“看清楚了吗?警察同志!睁大眼睛看清楚!”她用手指用力戳着笔记本上的一页,上面确实用圆珠笔记录着从“城西肉联厂”进货“精选筒子骨xx斤”的记录,时间就在十二月初,数量是“二十斤”,后面跟着金额,看起来与她店里的消耗量大致吻合。“我李红梅做生意,堂堂正正!我家的骨头,都是从正规肉联厂、有正规渠道进来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你们要是不信,尽管去查!看我有没有说一句假话!”
为了彻底核实,专案组立刻派出一组人员,带着李红梅提供的记录副本,前往城西肉联厂进行实地调查。肉联厂的负责人在查阅了自家的出入库记录和财务账本后,竟然确认在十二月初确实有一笔批发生意记录,客户名称虽未直接写“李红梅”,但地址和联系方式指向她的店铺,货物种类和数量也与她提供的记录基本吻合(他们并不知道,这笔记录是幕后黑手通过其在肉联厂内部安插的一个“熟人”,利用管理漏洞,在案发后紧急伪造添加进去的,甚至连对应的、日期提前的出货单和内部流转单都做得天衣无缝)。
前往调查的警员反馈回信息:肉联厂方面证实了这笔交易的存在。
线索,再次在李红梅这里,仿佛遇到了一堵坚实无比的墙壁,轰然断裂。她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合法”进货渠道,完美地解释了骨汤原材料的来源,使得那张神秘的纸条,在官方调查层面,暂时失去了一击致命的效力。
带着强烈的挫败感、以及内心深处愈发沉重的疑虑,张野和王萌再次无功而返,离开了依旧喧闹的“老李家麻辣烫”。两人沉默地穿过拥挤的市场通道,走向停在后巷的警车。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
就在张野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巷子深处的一个动静——惠民冷鲜肉店的学徒阿杰,正独自一人,费力地将几个白色的、箱体上凝结着厚厚白霜的泡沫箱,搬上一辆停在阴影里的红色面包车!
张野的动作瞬间僵住!
那辆红色面包车!以及最关键的是——那辆车的后部敞开式货斗,赫然盖着一块厚重的、脏兮兮的、边缘用绳索紧紧捆扎的黑色防雨帆布!
与目击者赵磊描述的车辆特征,高度吻合!
张野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血液瞬间涌上头。他低喝一声:“王萌!”同时已如猎豹般猛地转身,快步朝着那辆红色面包车冲去。王萌立刻会意,紧随其后。
“阿杰!”张野的声音在空旷的后巷里显得格外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这辆车是怎么回事?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正弯腰搬箱的阿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吓得浑身剧烈一颤,手上一滑,沉重的泡沫箱一角重重砸在他的脚面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慌和恐惧,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是……是张警官……我……我……是老板……老板让拉的货……就、就是些普通的……冻、冻肉……”
“打开!我们要检查!”张野走到车尾,锐利的目光扫过车厢。车厢里还堆着三四个同样的泡沫箱,箱盖没有完全盖严的缝隙间,隐约能看到冻得硬邦邦、颜色深红的肉类。
“不……不行!真的不行!”阿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到车厢门前,用瘦弱的身体死死挡住,双手胡乱地挥舞着,语无伦次,“老板……老板特意交代过……这、这批货……不能……不能给任何人看!谁都不行!”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反常,更加重了张野的怀疑。双方就在巷子里僵持不下,空气紧张得仿佛一点即燃。
然而,就在张野准备呼叫支援,采取更强制措施时,阿杰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般的狠色。他趁张野和王萌注意力在车厢的瞬间,猛地一个转身,以与他体型不符的敏捷,猴子般蹿上了驾驶座!
“站住!”张野意识到他的意图,一个箭步上前想要阻止。
但已经晚了!阿杰手忙脚乱地拧动钥匙,面包车老旧失修的发动机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轰鸣,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他不管不顾地猛打方向盘,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吱嘎——!”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红色的车身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向前一窜,拖拽着那块剧烈晃动的黑色帆布,险之又险地擦着巷壁,瞬间冲出了后巷,混入外面主干道的车流之中,几个拐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将这辆车与失踪案直接关联,也没有提前申请到针对这辆特定车辆的搜查令,张野和王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视线尽头,徒劳地记下了那模糊不清的车牌号。那惊鸿一瞥的冻肉箱,那与目击描述严丝合缝的盖着黑帆布的红色面包车,以及阿杰那惊慌失措、充满恐惧的眼神,都像一根根淬了冰的针,深深地扎进了张野的脑海,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账本碎片上的“左35、右38”究竟代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某种代号,是价格,还是……更可怕的指标?那个神秘的“李姐”,真的就是看似泼辣精明、却总能拿出“完美”证明的李红梅吗?
惠民冷鲜肉店的这辆红面包车,为何与目击者描述的作案车辆特征如此高度一致?这仅仅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吗?阿杰为何如此慌张,甚至不惜冒险驾车逃逸?那些被他拼命掩护、匆忙运走的冻肉箱里,装载的到底是不是普通的“冻肉”?还是说,里面隐藏着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血腥而恐怖的真相?
所有的疑问,都伴随着第二起失踪案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办案人员的心头。凶手的阴影,仿佛不仅没有因为调查的深入而退缩,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嚣张地伴随着那辆盖着黑帆布的红车,在这座城市的肌理之下,悄然游弋,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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