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公安局审讯室,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直射而下,照在空无一物的墙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室内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声在回荡。
王奎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头发凌乱地纠结在一起,下巴上布满了青黑色的胡茬。他穿着宽大的橙色囚服,整个人像是缩了一圈。双手被铐在扶手冰冷的金属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对面的长条桌上,证据被分门别类地整齐排列,宛如一场无声的审判:
最显眼的是那把羊角钉锤,装在透明的证物袋里,锤头上暗褐色的血迹已经凝固发黑,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旁边是那件深蓝色工装,虽然已经清洗过,但依然能看出布料上沾染的泥土和细微的纤维残留;
六个透明的证物盒依次排开,里面分别装着:李桂兰断裂的银镯子碎片、王秀莲停止走字的旧手表、赵老栓磨损严重的烟斗、张守业珍藏的军功章、孙德山用了多年的老花镜,还有陈满仓那张已经失去主人的低保卡;
一叠厚厚的银行流水单用红笔圈出了关键的取款记录;
dNA鉴定报告展开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的匹配度清晰地标注着100%;
废弃砖窑和黑风口牧点的现场照片平铺在桌面上,记录着这个亡命之徒最后的藏身之所;
李鬼的证词录音设备静静地放在一旁,红色的指示灯仿佛在提醒着它的存在。
张劲松、马国栋、李雪、赵磊依次落座,四双眼睛如利剑般聚焦在王奎身上。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作响。
马国栋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寂静的空气中:王奎,1971年生,河北十里铺村人。2000年因盗窃罪被判两年,2005年因故意伤害罪被拘留。2010年欠下金龙赌场二十三万赌债,同年11月逃亡至东北。
王奎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但依旧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那双已经磨损的囚鞋。
2010年12月至2012年12月,马国栋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先后杀害赵老栓、李桂兰、张守业、王秀莲、孙德山、陈满仓六名独居老人,对吗?
李雪适时拿起dNA鉴定报告,声音清晰而冷静:你的工装纤维与六个案发现场冻缸内的残留纤维完全一致。这把钉锤上的血迹,经过dNA比对,分别对应六名受害者,匹配度都是百分之百。你还想否认吗?
王奎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但依然保持着沉默。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墙上贴着的六张照片——那是专案组特意找来的受害者生前的生活照:
赵老栓扛着锄头在玉米地里笑着,露出发黄的牙齿;
李桂兰坐在炕头缝补衣物,慈祥的眉眼间满是温柔;
张守业和老伴王秀莲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牵着手;
孙德山在黑板上写字,回头的瞬间被相机定格;
陈满仓正在包饺子,脸上沾着面粉,笑得像个孩子。
这些温暖的笑容与桌上那些冰冷的物证形成了残酷的对比。王奎下意识地扭开头,避开了那些注视着他的目光。
审讯陷入了僵局。王奎像一尊石像般沉默,任凭如何讯问,始终不肯开口。
张劲松沉思片刻,从文件夹里缓缓抽出一张照片,轻轻推到王奎面前。照片上是他弟弟王强,站在老家那间破旧的土房前。才四十出头的人,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眼神疲惫而憔悴。最刺目的是他胸前别着的那朵白花——那是为母亲戴的孝章。
王奎的目光瞬间被照片吸引,身体猛地前倾,双手不自觉地想要抬起,却被手铐牢牢拉住,发出的金属撞击声。
我们去河北看过你弟弟。张劲松的语气放缓,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王奎心里,他说你跑了以后,债主天天上门逼债,把你家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你母亲急得一病不起,在2011年冬天走了,到死都没能等到你回来。
王奎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滚落,滴在橙色的囚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你弟弟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债务,张劲松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天打三份工,白天在建筑工地,晚上去物流公司搬货,深夜还要代驾。他说,就盼着你能回头,哪怕是自首,也比这样亡命天涯强。
王奎的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溢出,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凄凉。
马国栋趁热打铁,语气严肃而沉重:那些死去的老人,也有像你弟弟一样的子女。他们盼着老人能安度晚年,能在过年时回家吃上一顿团圆饭。可是你,永远地夺走了他们的这个机会。你现在坦白,至少能给他们一个交代,也给你自己留一点最后的体面。
王奎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当他终于抬起头时,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那道疤痕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抽搐着。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王奎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深深的悔恨与麻木:
2009年,我在金龙赌场欠下了二十万,利滚利到了二十三万。那些要债的说不还钱就卸我胳膊,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跑。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继续说:2010年跑到东北时,身上就剩几百块钱。在村里收皮子的时候,发现那些独居的老人特别好下手,手里还有低保钱,又没人管,就......就起了歹心。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开始躲闪,声音也越来越低:
第一次是赵老栓,2010年12月。我假装收牛皮敲他们家的门,那天特别冷,他好心让我进屋烤火。趁他转身往灶膛里添柴的时候,我从麻袋里拿出钉锤,一下就......就砸在他太阳穴上。
王奎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罪恶的时刻:
杀了人我也怕,整晚整晚睡不着。看到院角那个冻缸,想起以前在屠宰场冻肉的经验,就把他抬进去,铺了层冻梨,浇了井水。东北的冬天特别冷,尸体不会坏,味道也被冻梨的寒气盖住了。
张劲松适时追问:低保卡的密码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每个月只取这么点钱?
我威胁了靠山屯的前会计张建国。王奎老实地回答,他知道那些老人的密码基本都是,还告诉我低保金的发放时间。我不敢多取,怕银行发现异常,每个月取五百到一千,这样能一直拿下去。
他下意识地模仿着握钉锤的动作,手指弯曲成握柄状,这个细节被赵磊仔细地记录在案。
为什么要用冻梨藏尸?李雪问道。
冻梨是农村冬天最常见的东西,王奎的眼神变得空洞,缸里装冻梨不会引人怀疑。而且冻梨和冰能压住尸体的味道,就算有人靠近,也只会以为是冻梨的寒气。
随着审讯的深入,王奎开始供述后续的罪行,每一桩都令人发指:
2011年杀李桂兰,是因为看到她家里有个银镯子,想拿走卖钱。没想到在挣扎的时候,我夹克上的纽扣掉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李雪立即核对物证记录:是不是这颗黄铜纽扣?我们在李桂兰家的冻缸底发现的。
是......就是那颗。王奎点了点头。
2012年杀孙德山,是因为他认出我是收皮子的,总盯着我看,我怕他暴露。
赵磊想起在孙德山家发现的感冒药:废弃砖窑里的那些感冒药是你的吗?
我有鼻炎,王奎摸了摸鼻子,冬天一冷就犯。那些药是从村医赵卫国诊所买的,和孙德山家的药是同一批。
谈到自己的心理变化,王奎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一次杀人之后,我躲了整整半个月,不敢出门。后来发现没人怀疑,又被赌债逼得没办法,就越来越麻木。到后来,甚至觉得那些老人没人疼,杀了也没人管......
他突然抬起头,眼神复杂:
我后悔过,特别是想起我妈的时候。可一想到那些赌债,就又忍不住下手......要是没染上赌博,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马国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证据清单,推到王奎面前:
这些作案工具、受害者遗物,都是你留下的,对吗?
王奎仔细地看着清单上的每一项,缓缓点头。在办案人员的协助下,他在每一项证据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鲜红的指印。
签字时,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当按到陈满仓那一栏时,他的动作停顿了几秒,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指纹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与那张收皮收据上的指纹完全吻合。
审讯持续了整整八个小时。当王奎在最后一份笔录上按下手印时,窗外已经露出了晨曦的微光。这起横跨三年、涉及六条人命的系列杀人案,终于真相大白。
张劲松整理着厚厚的案卷,心情复杂。破案的喜悦被沉重的真相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对人性之恶的深思。他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知道对受害者家属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司法程序还将继续,但至少,他们等来了真相。
而在审讯室里,王奎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这一刻,他或许真正明白了:雪能藏住尸体,却藏不住真相;债可以逃避,但罪永远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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