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支队一号审讯室里,这里的气氛与之前几次的剑拔弩张有所不同。头顶的灯光依旧惨白,但亮度似乎被刻意调低了一些,少了几分刺眼,多了几分沉静。陆凯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将各种证据报告铺满桌面,制造压迫感。他甚至示意警员给高壮面前放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陆凯手中只拿着那张从高壮工棚里搜出的、林晓的旧照片,以及另一张刚刚通过跨省协查渠道获取的、林晓近期的生活照。
陆凯没有立刻发问,而是用一种相对平和的,甚至带着一丝惋惜的语气开口:“高力,关于林晓,我们查到了些……你可能不知道的情况。”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高壮的反应。高壮依旧低着头,但紧绷的肩膀线条显示他在听。“我们动用了大量资源,找到了林晓。她现在在南方一个城市,在一家服装厂打工,虽然辛苦,但活得很好。”
高壮的身体猛地一震,但没有抬头。
陆凯继续平静地陈述,语速缓慢而清晰:“我们核实了她当年的情况。她并没有卷走你的钱。2013年秋天,你沉迷赌博,欠下了巨额债务,追债的人手段狠辣,不仅找你,也开始威胁到她。她一个女孩子,害怕极了。她不是抛弃你,她是被那些逼债的人吓跑的,是为了自保,也是……可能在她当时看来,是一种不连累你的方式。她离开后,隐姓埋名,一直在外地打工,活得好好的。”
“你骗我!”高壮猛地抬起头,双眼瞬间布满血丝,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混乱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狂躁,“李梅!王芳她们亲口告诉我的!她们说林晓嫌我穷,嫌我赌,跟别人跑了,还卷走了我最后那点积蓄!是她们骗了我!是她们!!”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破裂,带着哭腔。
陆凯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将那张林晓的近况照片缓缓推到他面前。照片上的林晓穿着普通的工作服,站在宿舍阳台上,背景是南方的阔叶植物,她的笑容温和,带着些许生活的疲惫,但眼神清澈,与旧照上那个明媚的少女并无本质区别,只是多了几分成熟。“这是她上个月的照片。你看清楚。你恨了这么多年,甚至为此杀了三个人,你所依据的‘真相’,只是李梅她们可能出于某种原因(或许是误解,或许是闲话)传递给你的一句谎言。你恨错了人,也杀错了人。你差点连这个真正爱过你、只是被迫离开的女人也一并恨错了。”
高壮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近照上,仿佛要将其烧穿。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副长久以来用冷漠和凶狠构筑的外壳,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浑浊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他脸上尚未洗净的盐霜,在粗糙的皮肤上冲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他伸出被铐住的双手,颤抖着想要去触摸照片,手指在空中停滞,最终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呈现出死寂的苍白。他猛地用双手捂住脸,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压抑的、绝望的呜咽,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我恨……我恨那些放债的!恨李梅她们骗我!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用!恨我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去赌!为什么那么蠢会相信她们的话!!”
陆凯紧紧抓住这个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瞬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高力。它只会把你拖进更深的深渊,让你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能稍微弥补一点什么的,就是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交代出来。给李梅、王芳、陈丽她们的家人一个明白的交代,让他们知道女儿到底遭遇了什么。也给你自己……一个彻底的了断和解脱。”
同一间审讯室。高壮的情绪在经过几天的平复和思考后,显得异常沉寂,那是一种燃尽后的灰烬状态。他主动要求交代全部罪行。陆凯和赵鹏负责主审和记录,苏晴坐在旁听席,准备随时从专业角度核对供述的细节。桌上的专业录音笔红灯闪烁,发出稳定而轻微的“沙沙”声,记录着这迟来的、沉重的忏悔与揭露。
高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他开始了漫长而黑暗的供述:
“2013年,我赌红了眼,欠了五十多万。林晓那时候劝我,跟我吵,后来……后来她不见了。我去厂里找她,李梅、还有王芳,她们几个跟我说,‘林晓跟个有钱的老板跑了,走之前还把你藏的那点钱都摸走了’。我信了……我当时就像个傻子一样信了!”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某一点,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这些晚上一个人在外面走的女的,没一个好东西,都虚伪,自私!我恨她们,尤其是跟林晓有关的那些人!”
“2014年3月,我通过老周,去了养蚝场。我发现那个地方……太好了。又偏又安静,那个大蚝壳堆,潮水一来一退,带着壳子互相磨……简直就是老天爷给的、处理麻烦的最好地方。我心里那个念头,就越来越清楚……”
他详细描述了每一次作案:
“2014年9月15号,那天月亮很亮。我在沿海小路那边等着,看到李梅下班骑车过来。我假装问路,把她骗到路边暗处,趁她没防备,用早就准备好的尼龙绳,从后面……勒住了她的脖子……”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动作,眼神依旧空洞。
“她没挣扎多久……就没气了。我把她拖到养蚝场,用我改装过的那把高压水枪,对着蚝壳堆最松的地方,开最大压力,把她……冲了进去。算准了那几天是大潮,海水能帮我把事情办干净。”
“过了大概半个月,看着差不多了,我就把那些……混了东西的蚝壳,跟正常的肥一起加工,然后联系物流,用假名字发货卖掉。卖来的钱,不多,但能让我稍微喘口气,应付一下追债的。”
“王芳……还有陈丽,过程都差不多。都是满月前后,潮水大的时候。陈丽……她力气大些,反抗得厉害,抓伤了我的胳膊,我掰断了她的指甲……她的耳钉,好像就是那时候掉的,我后来在地上摸到了,就捡了起来……”
陆凯适时插话,语气严肃:“林晓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高壮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近乎痛苦的表情:“没有……我没有动她。我再恨她‘跑’了,也没想过真要她的命……我下不去那个手。直到……直到你们把照片给我看……”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荒谬感。
苏晴冷静地提问:“你改装高压水枪,具体是为了什么?”
高壮回答:“场里原来的水枪,压力不够,冲力小。我改了喷嘴,调整了泵压,能让水柱更急,射得更远,能一下子把……把东西冲到蚝壳堆很深的地方,不容易被发现,潮水也更容易起作用。”
他供述的细节——尼龙绳的勒杀方式、高压水枪的改装原理和使用角度、尸体被冲入蚝壳堆的特定位置选择、以及陈丽反抗抓伤他的情节——与之前漫长的现场勘查、法医鉴定报告和发现的物证(如指甲碎片)惊人地吻合。在整个供述过程中,他的脸上看不到明显的悔恨,更多的是一种基于巨大误解和偏执酿成惨剧后的空洞,以及对“被骗”这一点的、深入骨髓的怨恨。
2017年2月15日,天气阴冷。滨海市兴盛养蚝场附近一片人迹罕至的礁石滩。海风凛冽,卷着咸湿的寒意,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礁石上布满尖锐的牡蛎壳和湿滑的深绿色青苔,脚下崎岖难行,远处灰蓝色的海浪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哗——哗——”声,更添几分苍凉。高壮在多名警员的押解下,来到此处,指认他藏匿最终作案工具的地点。陆凯亲自带队,赵鹏和现场勘查人员紧随其后。
高壮的目光在杂乱的礁石间扫视,最终停留在一块半埋在海沙和碎石中、表面相对平整、一侧似乎被人工刻了一个模糊十字印记的大礁石上。“就是那块石头下面,”他声音低沉,带着认命般的平静,“我用厚的黑色塑料布包了好几层,外面用几块大点的石头压住。这个地方,涨大潮的时候会被完全淹没,平时没人会来。”
警员们立刻上前,小心地搬开那块作为标记的礁石,以及周围压着的石块。果然,在下方一个被海水冲刷出的浅坑里,露出了一个被黑色塑料布严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塑料布上沾着细小的蚝壳碎片、泥沙和几缕干枯的海草,与周围环境完全融为一体。
赵鹏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取出,放在铺开的证物布上。层层解开被海水浸泡得发硬发脆的塑料布后——一把完整的、改装痕迹明显的高压水枪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木质的枪柄因长期浸泡已经发黑膨胀,布满裂纹,但金属泵体和那个经过焊接改装的、与之前在工棚发现的零件完全匹配的喷嘴,虽然锈迹斑斑,但结构完好。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枪头的金属内壁,肉眼可见地附着着一些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干涸的微量残留物质!
“就是这把枪!”赵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低声确认。
苏晴立刻上前,用专业的取样工具,极其小心地从枪头内壁刮取那些暗褐色物质,放入无菌证物瓶。“需要立刻送回实验室,进行血红蛋白和dNA检测。”她冷静地陈述,但眼神中透着确定。
高壮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喃喃低语,仿佛说给自己听:“我以为……藏在这里,随着潮起潮落,就永远不会有人找到……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陆凯站在他身旁,目光如炬,穿透呼啸的海风,声音沉稳而有力:“真相或许会被隐藏一时,但永远不会被大海彻底吞噬。再狡猾的罪犯,再隐蔽的手段,最终都逃不过法律的追踪和正义的审判。”
后续的实验室检测结果毫无悬念地证实,高压水枪枪头内壁提取的微量物质中,检出了人类血红蛋白反应,并与李梅、王芳、陈丽三名受害者的dNA分型均匹配成功。这把隐藏于潮汐之间的凶器,成为了钉死高壮罪行的最后一颗、也是最坚固的铆钉。一个基于谎言、扭曲恨意和残忍手段的罪恶循环,终于在此刻,被彻底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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