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光穿透薄雾，洒在龙井山层层叠叠的茶树上，却无法驱散笼罩在3号梯田上空的凝重寒意。巨大的深蓝色防护棚如同一个临时的穹顶，将这片即将揭示终极秘密的土地与外界隔绝。棚内，灯火通明，气氛肃穆得如同进行一场庄严而沉重的仪式。
以省厅法医人类学专家和资深考古人员为核心组成的联合挖掘团队，在顾铭的统一指挥下，正式开始了对3号梯田的发掘工作。他们依据之前地质雷达精确标记出的五个“高密度异常区域”，像进行精密的外科手术一样，划定了五个独立的发掘探方。每个探方周围都铺设了白色的塑料布，防止土壤交叉污染。
挖掘工作极其小心谨慎，摒弃了大型机械的粗暴，主要依靠人手使用小巧的手铲、毛刷、竹签甚至吹气球，一层一层地剥离土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底层土壤常年积累的湿腐气、残留羊粪的膻臊、茶渣发酵后的酸涩，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直刺鼻腔深处的、属于有机物长期厌氧分解后特有的甜腻腐败气息。所有参与挖掘的人员都戴着厚厚的口罩，但那股味道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提醒着人们脚下埋藏的是什么。
进展是缓慢的，时间在毛刷扫过泥土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对讲机指令声中流逝。当挖掘深度达到大约一米五左右时，位于梯田上层的第一个探方（对应雷达信号点A）传来了发现。
“顾队，林法医，请过来一下！”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法医助手直起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顾铭和林岚立刻快步走过去，俯身看向探方底部。在手电筒的光束照射下，泥土中隐约显露出一段灰白色的、属于人类长骨的轮廓。紧接着，更多的骨骼被发现——肋骨、椎骨、骨盆…它们并非杂乱堆放，而是呈现出一种被刻意摆放的、蜷缩的姿势，仿佛是为了适应梯田层间的有限空间。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骨骼的周围，尤其是包裹着骨骼的土壤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量已经炭化发黑的植物纤维（茶渣）和未能完全分解的羊粪颗粒，它们与泥土混合，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填充物”。
林岚蹲下身，用细毛刷小心地清理着颅骨周围的泥土。当颅骨后枕部完全显露出来时，现场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里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边缘不规则的圆形凹陷性骨折，直径与那口老式炒茶铁壶底部的撞击凹痕惊人地吻合！
“死亡原因，重度颅脑损伤，符合钝器猛烈击打所致。”林岚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冷静而确定。她小心地将颅骨取出，放入铺有软垫的专用收纳箱。随后，挖掘人员开始以这具遗骸为中心，向四周细致清理，寻找可能伴随尸骨埋藏的衣物纤维、个人物品等任何可能的物证。
随着挖掘工作的持续推进，另外四个探方也相继取得了突破性的发现。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另外四具人类遗骸被按照几乎相同的方式，从不同梯田层位的相应深度挖掘出来。它们都被包裹在茶渣与羊粪混合的“基质”中，保存状况因埋藏时间和微小环境差异而略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在颅骨部位发现了类似的、由巨大钝力造成的致命损伤。整个防护棚内，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只有相机快门声、毛刷声和工作人员偶尔低沉的交流声打破寂静。一具具代表着曾经鲜活生命的白骨，被小心翼翼地编号、记录、提取、封装。它们将被送往法医中心进行最终的dNA鉴定和更详细的损伤分析，但这现场的一幕，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沈万山在其律师的陪同下，被允许在警戒线外指定的、距离发掘现场约二十米的一处高地上“观看”关键节点的挖掘过程。这是警方的策略，旨在用这最具冲击力的事实，彻底摧毁他的心理防线。
起初，当第一具尸骨（后来证实是张强）被初步清理出来时，沈万山的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死死抓住身旁律师的胳膊以支撑身体，脸色惨白得如同他茶园里未经揉捻的茶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他试图移开目光，但那双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地盯着探方中那逐渐显露的森白轮廓。
当挖掘进行到第五个探方，那具属于最年轻受害者李娟的、相对娇小的骨骸被小心取出，尤其是她那头骨上清晰的致命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沈万山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断裂了。他猛地甩开律师的手，向前踉跄了一步，对着那片他曾视若珍宝、如今却如同巨大墓穴的梯田，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痛苦而绝望的嘶吼：
“是他们逼我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扭曲的愤怒和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张强！他仗着有点手艺就想挟制我，狮子大开口要涨工钱！刘兵！他偷偷带人想摸进3号梯田偷师！王磊！他…他居然敢在背后编排我沈家的秘方是骗局！陈秀…李娟…她们…她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们都想毁了我！毁了万山茶园！他们这些外乡人，贪婪！无耻！他们都该死！该死——！！”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恨意的供认，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将他扭曲的动机暴露无遗。他不再是什么儒雅茶商，只是一个被偏执、仇恨和巨大秘密逼入绝境的杀人狂魔。
顾铭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在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员护卫下，站到沈万山面前，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视着他那双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用清晰而威严的声音宣告：“沈万山，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八十条之规定，你因涉嫌故意杀害张强、刘兵、王磊、陈秀、李娟五人，证据确凿，现在依法对你执行逮捕！”
话音刚落，一旁待命的警员迅速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控制住沈万山已经有些瘫软的身体。“咔嚓”一声，冰冷坚硬的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沈万山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那手铐一眼。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声嘶吼中耗尽，只是眼神空洞、失焦地望着那片被挖掘得一片狼藉的3号梯田，望着那个他一手创造、又最终葬送了他的恐怖秘密花园，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这间他曾经以“配合调查”身份进来过的房间，此刻感觉截然不同。沈万山穿着看守所的号服，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往日金丝眼镜后的精明与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后的麻木。他坐在固定的审讯椅上，被铐住的双手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顾铭和肖阳坐在他对面。顾铭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叠厚厚的文件，一份一份，缓慢而有力地摊开在沈万山面前的桌面上。
第一份，是五份dNA鉴定报告的摘要，清晰地写着从五具遗骸中提取的dNA，与张强、刘兵、王磊、陈秀、李娟五名失踪者的亲属样本比对成功，确认同一。
第二份，是法医人类学鉴定报告，明确指出五名受害者死因均为颅脑遭受圆形钝器猛烈击打，报告中附有颅骨损伤部位与那口老式炒茶铁壶凹痕的形态学对比照片和说明，指出高度吻合。
第三份，是那口铁壶内壁血迹的检测报告，再次强调其与受害者张强存在极高概率的关联。
第四份，是茶渣供应商的证词和采购记录复印件，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他每年案发后深夜秘密采购十吨茶渣的行为。
第五份，是老陈以及部分茶园工人的证词笔录，勾勒出他独自掌控3号梯田、行为异常的时间线。
最后，是几张刚刚冲印出来的、色彩还原度极高的照片——3号梯田挖掘现场，五具被茶渣和羊粪包裹的尸骨并排躺在白色裹尸袋上的画面，触目惊心。
所有的证据，如同铁壁合围，将他牢牢地钉死在犯罪的十字架上。
顾铭目光如炬，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沈万山，所有的科学证据、证人证言、物证链条都在这里了。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万山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文件，那些照片，他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他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审讯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最终，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嘶哑地承认：
“人…是我杀的。张强、刘兵、王磊、陈秀、李娟…这五个人，都是我一个人…用我爹留下的那口老壶…打死的。然后…埋在了3号梯田里。”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那血腥的过程，脸上肌肉抽搐，“没有什么祖传秘方…那茶叶长得好…是因为…是因为我把他们…埋在了下面…当了茶树的肥料…”
他承认了。这个隐藏在儒雅面具之后长达数年、犯下五桩滔天罪行的真凶，在科学铁证和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终于低下了他罪恶的头颅。
随着沈万山的认罪，笼罩在龙井山上空长达数月的恐怖阴云，终于开始消散。所有曾经被怀疑、被调查的“红鲱鱼”——赵刚、刘梅、江涛、老陈——他们的嫌疑被彻底洗净，各自回归了原本的生活轨迹，尽管有些人的人生轨迹可能因此而永远改变。
警方通过“茶汤中的骨片（微小物证）”、“茶叶与土壤的异常元素（植物溯源）”、“茶渣供应链的破绽（行为证据）”以及最终“梯田下的完整尸骨（终极铁证）”，这四重相互印证、不断深入的证据链，完美地还原了犯罪事实，锁定了真凶。悬疑感在真相大白的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如同退潮般缓缓落下，留下的，是对人性之复杂的深沉思考，和对罪恶终将伏法的浩然正气。
杭城“茶田白骨案”，至此，宣告侦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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