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更大的波澜。
宫里?贵人?杂乱藏书?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荀纬瞬间联想到了许多。东汉末年的皇宫,皇帝刘协形同傀儡,真正的权力掌握在曹操手中。但皇宫内部,依然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有宦官,有宫女,也可能有某些不甘寂寞、试图做点什么的皇室成员或相关势力。
一位“贵人”怎么会知道他这个刚刚调入尚书台不久的小小书佐?还点名对他“整理旧档”的能力感兴趣?这绝不可能是因为他荀纬名声在外。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将他在档案库的表现,甚至可能包括荀彧对他的“青睐”,传到了宫里。
是谁?目的何在?
荀纬心中警铃大作。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荀彧那边的考验还没结果,宫里又伸来了橄榄枝——或者说,是试探的触手?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周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疑惑:“宫里贵人?周兄莫要开玩笑,在下区区一书佐,何德何能……”
周宁压低声音,脸上那古怪的笑容更浓了:“千真万确。那小黄门虽未明说是哪位贵人,但看其气度,不像假的。荀兄,这可是难得的机缘啊!宫里那些藏书,年深日久,若能整理得当,入了贵人的眼,说不定……”他给了荀纬一个“你懂的”眼神。
荀纬心里冷笑,机缘?怕是烫手山芋才对。他现在身份敏感,既是荀彧调入制诏房的人,若再与宫里不清不楚,极易引起猜忌。尤其是在曹操势力如日中天,与汉室关系微妙复杂的当下,贸然卷入宫廷事务,简直是自寻死路。
“周兄说笑了,”荀纬连忙摆手,做出惶恐状,“宫里规矩大,在下愚钝,怕是做不好,反而冲撞了贵人。此事……此事还是当作不知为妙。”他刻意表现得胆小怕事,只想明哲保身。
周宁仔细观察着荀纬的表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只看到了真诚的惶恐。他笑了笑,拍拍荀纬的肩膀:“荀兄谨慎些也是好事。不过,贵人的意思,怕是不好轻易推辞。话已带到,荀兄自己斟酌吧。若改了主意,或许可以寻那位传话的小黄门打听打听。”说完,便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荀纬站在原地,眉头微蹙。周宁这番话,听起来是提醒,却更像是一种怂恿和试探。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接下来的半天,荀纬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头的公文抄写,但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宫里的邀请、荀彧的考验、还有那封藏在档案库的密信。这几条线看似无关,却又隐隐有着某种联系,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不能自乱阵脚。”荀纬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现在敌友不明,动机不清,最好的应对就是以静制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好本职工作,观察各方反应。
他将主要精力放回等待荀彧对那份摘要的反馈上。这才是当前相对明确且可能带来直接影响的线索。
然而,荀彧那边一连几天都没有任何动静。那份摘要如同石沉大海,既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仿佛荀彧从未交办过这项任务。这种沉默反而让荀纬更加忐忑。是荀彧太忙无暇顾及?还是自己的处理方式未能达到他的预期?或者,他正在暗中调查核实,暂时不便表态?
就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荀纬对制诏房的日常工作和人际关系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愈发感觉到,这个看似普通的文书机构内部,派系林立,关系复杂。有人是荀彧、钟繇等颍川士族的亲近,有人可能与曹操的谯沛旧部有联系,还有人背景神秘,行事低调。周宁就属于后者,他看似热情,但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这日散值后,荀纬没有立刻回值房,而是借口查阅一份旧档,又去了那个熟悉的档案库。李掾史和王五见他回来,态度比之前更加热情,尤其是王五,几乎要把他供起来。
荀纬应付了几句,便走到库房深处,那个藏着密信的暗格附近。他假装整理旁边的书架,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暗格所在的位置。一切如旧,看不出被人动过的痕迹。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紧迫感却更强了。这东西就像个定时炸弹,必须尽快搞清楚它的来龙去脉和价值。
正当他凝神思索时,库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荀纬心中一凛,这脚步声他记得,是荀彧身边那位李常随!
他连忙收敛心神,做出正在认真整理档案的样子。
李常随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沉静的表情,直接走向荀纬,低声道:“荀书佐,令君有请。”
又来了!荀纬心跳加速,这次是为了摘要的事,还是……?
他恭敬地跟着李常随再次来到荀彧的书房。书房内的布置依旧,荀彧也依旧坐在书案后,但这次,案上除了公文,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汤。
“文辅来了,坐。”荀彧的语气比上次似乎温和了些,指了指蒲团,甚至示意了一下那杯茶汤,“天气渐寒,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谢令君。”荀纬依言坐下,心中更加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荀彧态度转暖,未必是好事。
荀彧没有立刻提及那份摘要,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来制诏房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回令君,一切安好,同僚亦多有关照。”荀纬谨慎回答。
“嗯。”荀彧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状似无意地道,“近日,可是有人寻你,提及宫中藏书之事?”
荀纬心中巨震,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宫里的事,荀彧竟然知道了?!而且这么快!是周宁汇报的?还是他另有眼线?
他不敢隐瞒,也知道隐瞒不住,连忙起身,躬身道:“令君明鉴,确有其事。前日有位同僚告知,说是有宫人传言,有贵人对整理旧档感兴趣。但属下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攀,已婉拒了。”
他将责任推给“宫人传言”和“同僚告知”,并表明自己已“婉拒”,姿态放得极低。
荀彧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荀纬,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哦?婉拒了?你倒是谨慎。”他顿了顿,缓缓道,“宫中水深,非你如今所能涉足。远离是非,专心做事,是为上策。”
“属下谨遵令君教诲!”荀纬连忙应道,心里却琢磨着荀彧这话的深意。是警告?还是保护?
荀彧点了点头,似乎对荀纬的态度还算满意。他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正题,从案几一角拿起了荀纬之前呈上的那份摘要帛书。
“你整理的这份东西,”荀彧用手指轻轻点着帛书,语气听不出喜怒,“条理是清晰的,疑点也标出来了,甚至还能从故纸堆里找出‘陈粮’这样的旁证……心思之缜密,远超寻常书佐。”
荀纬心中微紧,知道“但是”要来了。
果然,荀彧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是,文辅,你可知,有些事,看得太清,记得太明,未必是福?”
荀纬心头一凛,低头道:“属下愚钝,请令君明示。”
“去岁南阳军粮一事,牵扯不小。”荀彧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你发现的这些‘不一致’和‘存疑点’,或许是真的,但也可能只是文书往来中的寻常纰漏。若执着于深究,恐会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于你,于尚书台,都非益事。”
荀纬立刻明白了。荀彧这是在点他:事情可能有问题,但现在不是查的时候,或者不能由他来查。让他整理摘要,或许更多是一种试探和锻炼,看他能否发现问题,而非真要他捅破天。自己那份过于“详细”的摘要,可能反而显得有些“不懂事”了。
“属下明白了!”荀纬立刻表现出恍然大悟和一丝后怕,“是属下思虑不周,只知埋头梳理,险些误事。多谢令君点拨!”
见荀纬如此“上道”,荀彧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语气重新缓和下来:“明白就好。你还年轻,有才干是好事,但更要懂得审时度势。这份摘要,我会留下。此事,到此为止,勿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其中的疑点。”
“属下遵命!”荀纬郑重应下,知道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荀彧既肯定了他的能力,也划下了红线。
“嗯,去吧。好好做事。”荀彧挥了挥手。
荀纬再次行礼,退出了书房。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感觉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与这些顶尖人物打交道,真是步步惊心。
荀彧的态度已经很明确:用其才,但需控其势。宫里的事,更是直接警告他不要沾染。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他以为可以暂时安稳几天时,第二天上午,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人,出现在了制诏房门口。
来人身着禁军服饰,腰佩环首刀,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目光扫过屋内,最终定格在荀纬身上,声音洪亮地道:
“可是书佐荀纬?骑都尉曹公(曹仁)有请,随我走一趟!”
曹仁?!曹操的族弟,心腹大将!
荀纬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这次来的浪头,似乎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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