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过狗洞,襄阳城内的空气混杂着江水潮气、牲畜粪便与万家烟火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宛城的紧张压抑不同,此地的夜更显出一种庞杂而沉滞的静谧。街道宽阔,屋舍鳞次栉比,虽已宵禁,但深巷中偶尔传来的低语、孩童夜啼或是犬吠,勾勒出这座雄城繁盛人口下的暗流。
魏延对路径极为熟稔,如同暗夜中的狸猫,领着荀纬和石汉子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穿梭,专挑阴影处行进。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三人来到城西一处相对杂乱、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与劣质酒气的地带。最终,在一家门前挂着个破旧灯笼、灯笼上模糊写着“刘记脚店”字样的低矮铺面前停下。
魏延有节奏地轻叩了几下门板。片刻,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瘸着一条腿的老者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外面。
“表舅,是我,文长。”魏延低声道。
老者看到魏延,松了口气,又瞥见他身后的荀纬和石汉子,眉头微皱,但还是让开了身子:“快进来!”
三人闪身入内,老者迅速闩好门。店内狭小昏暗,空气中混杂着脚臭、霉味和食物馊掉的气息,大堂里胡乱摆着几张破旧桌椅,楼上隐约传来鼾声,显然是住店的脚夫。
“文长,这二位是?”老者压低声音,目光在荀纬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
“是落难的朋友,信得过。”魏延言简意赅,“想在表舅这里叨扰些时日,帮着干点杂活,混口饭吃,避避风头。”
老者,也就是刘瘸子,叹了口气,对荀纬和石汉子道:“既然是文长带来的,老汉我自然信得过。只是小店简陋,往来都是粗人,只怕委屈了二位。”
荀纬连忙拱手,学着市井口吻:“刘老伯言重了。落难之人,但求一隅安身,有片瓦遮头,已是感激不尽。但有力气活,尽管吩咐。”
刘瘸子见荀纬虽衣衫狼狈,但谈吐不俗,眼神清正,不似奸恶之徒,脸色缓和了些:“既如此,就先住下吧。楼上拐角有间堆放杂物的狭小阁楼,收拾一下还能住人,就是挤了些。这位石兄弟……”他看向身形精悍的石汉子,“若不嫌弃,可与我挤一挤,也好有个照应。”
石汉子抱拳:“全凭老伯安排。”
当下,刘瘸子找来两套半旧不新的伙计短褂让二人换上,又简单收拾了阁楼。那阁楼低矮逼仄,仅能容两张草席,但总算有了落脚之地。魏延见安排妥当,又低声与荀纬交代几句,言明自己不便久留,会暗中联系,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自此,荀纬便化名“荀安”,与石汉子一同在刘记脚店隐匿下来。白日里,他帮着劈柴、挑水、打扫院落,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役,刻意模仿着市井小民的举止言谈。石汉子则凭借一身力气,主要负责搬运货物、喂马等重活。
刘记脚店果然如魏延所言,是个消息集散地。南来北往的脚夫、行商、乃至一些身份暧昧的江湖客在此歇脚,三杯劣酒下肚,便天南海北地胡侃。从辽东的战马价格到交趾的犀角行情,从许都哪位大人新纳了美妾到江东又出了什么新船型,无所不包。当然,谈论最多的,还是北边即将爆发的曹袁大战。
“听说袁本初在黎阳集结了十万大军,旌旗蔽日啊!”一个刚从北边回来的药材商唾沫横飞。
“十万?我看不止!光是先头部队的骑兵,就踏得大地发抖!”旁边有人附和。
“曹孟德拿什么挡?他那点家底,够袁绍塞牙缝吗?”
“可不能这么说,曹司空用兵如神,官渡一带地势险要,未必会输……”
“刘荆州会帮谁?还是坐着看戏?”
“帮谁?帮谁都是引火烧身!我看哪,还是守着咱荆襄九郡过日子实在!”
荀纬一边默默擦拭着桌子,一边竖着耳朵倾听这些零碎的信息。他需要从这些真伪混杂的流言中,拼凑出外界的真实动向。他尤其留意任何与许都、与荀彧、乃至与“颖考”或蒯良相关的只言片语。
然而,关于荀彧的消息依旧模糊,有的说他被囚禁,有的说他被贬为庶人,并无准信。关于“颖考”,市井之中更是无人提及,仿佛这个组织从未存在过。倒是蒯良的名字偶尔出现,多是作为刘景升的得力谋臣被提及,评价毁誉参半,有的赞其智谋深远,有的骂其处事圆滑。
几天下来,荀纬渐渐适应了这种底层生活。身体虽劳累,心灵却有种奇异的平静。他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市井智慧,观察着人生百态。他学会了如何与粗豪的脚夫打交道,如何从他们看似无心的抱怨中听出门道,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乱世中小民求生的艰难。
石汉子话不多,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暗中保护着荀纬。刘瘸子看似只是个普通的势利店家,但对荀纬和石汉子倒也照顾,并未过多盘问,只是偶尔会提醒他们哪些客人需多加留意。
这日傍晚,店里来了几个身着绢布、看似小商贾的客人,要了间雅座(其实也只是用屏风隔开的角落)饮酒。荀纬负责端酒送菜,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几句低语。
“……蒯异度府上近日似乎颇不平静,进出的人车都比往常多。”
“听说是在筹备什么‘文会’?邀了不少名士。”
“文会?我看未必。这个时候,哪有闲心弄这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慎言,慎言!喝酒,喝酒!”
荀纬心中一动。蒯府异常?文会?在这曹袁大战一触即发的关头?他留了心,送完酒菜后,借口添加炭火,在雅座外稍作停留,又隐约听到“北客”、“重礼”等零星词语。
回到后厨,他将听到的片段告知了石汉子。石汉子沉吟道:“蒯良府上动静,寻常市井难知详情。但这‘文会’或许是个由头。某想办法打听一下。”
又过了两日,石汉子带回消息:蒯府确要举办文会,邀请荆州名士,但据说也有几位来自北方的“名士”受邀。时间就在五日后。
北方名士?在这个敏感时刻?荀纬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简单的文人雅集。蒯良很可能借此机会,与北方来的某些特殊人物进行接触!这会不会与“颖考” network 有关?甚至与曹袁战局有关?
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与紧张。机会,或许就隐藏在这场看似风雅的“文会”之中。他无法进入蒯府,但能否利用脚店之便,接触到与文会相关的人或信息?
正当他苦思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时,危险却悄然而至。这日午后,店里来了两个官差模样的人,并非例行盘查,而是径直找到刘瘸子,亮出一块腰牌,低声询问近日可有形迹可疑的单身男子投宿,特别强调了“二十出头,书生模样”的特征。
荀纬正在后院劈柴,闻讯心中一凛,连忙低下头,将斧头挥得更勤,发出更大的声响,掩饰内心的慌乱。
刘瘸子陪着笑脸,应对自如:“官爷说笑了,小店来往的都是些粗笨脚夫,哪有什么书生?您看这满屋子,哪个像念书的料?”他顺手一指院里光着膀子劈柴的荀纬和正在喂马的石汉子。
那官差扫了一眼,见荀纬一身短打,满头大汗,动作粗野,确实与画像上那清秀书生相去甚远,便没再多问,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荀纬松了口气,但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通缉的网,果然已经撒到了襄阳!而且,对方并未放弃搜寻!
刘瘸子打发走官差,走到后院,看似随意地踢了踢柴堆,低声道:“小子,手脚利索点,劈完柴把马粪清了。”语气如常,但眼神却意味深长地看了荀纬一眼。
荀纬明白,这是提醒他更加小心。襄阳虽大,却并非法外之地。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在被人发现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
而五日后的蒯府文会,似乎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他必须想办法,接近那束光,哪怕只是窥见一丝真相的影子。在这鱼龙混杂的脚店中,一场新的暗战,已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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