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府衙的退朝钟声，如同敲在荀纬紧绷的心弦上。他强作镇定，在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随着引路官吏退出大殿，返回驿馆。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澜起伏。方才殿上那番唇枪舌剑，看似打了个平手，实则凶险万分。张昭等主和派的刁难在意料之中，但“颖考” network 和蒯良密信的抛出，无疑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江东君臣的心头。孙权的反应，周瑜的请战，鲁肃的沉默，都预示着这场博弈才刚刚进入深水区。
回到驿馆那间陈设清雅却处处透着监视气息的客房，荀纬屏退随从，独坐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仔细复盘今日殿上每一个细节，揣摩孙权、周瑜、鲁肃乃至张昭等人的微妙反应。孙权留下周瑜、鲁肃密议，显然是对联盟之事动了心，但最终决策，仍存变数。关键在于，那封密信能在多大程度上触动孙权对曹操的戒心，以及对“颖考” network 渗透江东的担忧。
“颖考”……荀纬默念着这个名字，从怀中再次取出那卷密信抄本，指尖抚过上面“江东客至”、“意叵测”等字眼。青女所言“暗羽”，是否真与“颖考”有关？江东内部，到底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
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石子落地的“嗒”声。荀纬心中一凛，警惕地望向窗外，只见暮色苍茫，院中寂静，并无异样。
是错觉？还是……他不动声色地起身，假意斟茶，目光却飞快扫过窗棂。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窗台缝隙处，似乎卡着一小卷颜色与木头近乎一致的纸捻！
有人传信！荀纬心脏猛地一跳！他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无人窥视，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取下纸捻，藏入袖中，重新坐回案前，仿佛无事发生。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驿馆内灯火次第亮起，仆役送来晚膳离去后，荀纬才闩好房门，就着昏暗的油灯，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纸捻。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是用一种极其工整、近乎刻板的笔迹书写：
“子时三刻，驿馆后巷，第三棵柳树下，有故人相候。切莫声张，独身前来。——暗羽示”
暗羽！果然是“暗羽”！他们找上门来了！荀纬倒吸一口凉气，手微微颤抖。是陷阱？还是真的“故人”？青女提醒要小心“暗羽”，此刻他们却主动联络，意欲何为？
去，还是不去？风险巨大！但若不去，可能错失了解江东内部秘密、甚至与“颖考”相关线索的良机！荀纬脑中飞速权衡。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他决定冒险一探！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将纸条就着灯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他检查了一下怀中短剑和青女所赠令牌，又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服，静静等待子时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驿馆内外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夜兵士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更梆声。荀纬心如擂鼓，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子时将近，他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凭借白天的记忆，避开哨岗，从一处偏僻的墙角翻出驿馆，潜入漆黑的后巷。
后巷狭窄潮湿，堆满杂物，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荀纬屏住呼吸，借助微弱的月光，数到第三棵歪脖子柳树。树下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动柳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潜伏在阴影中，警惕地观察四周。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矮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子另一头闪现，快步走到柳树下，左右张望。
“阁下可是荀安先生？”来人压低声音问道，嗓音沙哑。
荀纬没有立刻现身，沉声反问：“暗羽？”
“正是。”来人似乎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物，在月光下晃了晃——那是一枚与青女令牌材质相似、但纹路略有不同的铁牌，上面刻着一根羽毛的图案！“先生不必疑虑，在下并无恶意，乃奉上峰之命，特来与先生接洽。”
荀纬略一沉吟，从阴影中走出，但手仍按在剑柄上：“何事？”
那暗羽成员收起令牌，凑近几步，低声道：“先生今日殿上所言‘颖考’之事，上峰极为关注。此组织确系心腹大患，其触角不仅伸向荆州，亦深入江东日久。先生手中密信，关乎重大。”
荀纬心中一动，对方果然是为“颖考”而来！“贵上峰是？”
“先生不必多问。”暗羽成员语气谨慎，“只需知道，我等与先生目标一致，皆欲铲除‘颖考’。先生欲促成孙刘联盟，对抗曹操，亦是打击‘颖考’之良策。我等愿暗中相助。”
“如何相助？”
“江东内部，主和派势力盘根错节，其中不乏与‘颖考’有染者。张昭府上，便有可疑之人往来。”暗羽成员透露道，“先生若欲坚定吴侯抗曹之心，需设法揭露此辈真面目。我等可提供些许线索，但需先生自行查证。”
荀纬心中凛然，张昭府上？难道江东主和派领袖，也与“颖考”有牵连？这消息太过惊人！“证据何在？”
“暂无实据，仅有线报。”暗羽成员道，“但先生可留意张昭府中一位姓顾的西席先生，此人行为诡秘，与北方来人过从甚密。此外，城西‘听潮阁’，亦需小心，虽为鲁子敬常去之所，然鱼龙混杂，恐有‘颖考’眼线。”
听潮阁？荀纬心中巨震！青女让他去听潮阁找苏掌柜联络鲁肃，暗羽却警告此处有“颖考”眼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暗羽在挑拨离间，还是青女本身就有问题？或者，听潮阁本身就是一个多方势力交织的漩涡？
信息真假难辨，荀纬感到一阵头痛。“多谢阁下告知。然则，空口无凭，如何取信于吴侯？”
“此乃先生需考量之事。”暗羽成员语气平淡，“我等只提供线索，如何运用，全凭先生。切记，江东水深，‘暗羽’亦非铁板一块，先生需自辨真伪。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不等荀纬再问，那人身形一晃，已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巷中重归寂静，只剩下荀纬一人，心中疑云密布。暗羽的出现，带来了宝贵的信息，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张昭府上的顾先生？听潮阁的警告？暗羽内部也有派系？这一切是真是假？是援手，还是陷阱？
他站在原地，良久未动。夜风更冷，吹得他遍体生寒。江东的局面，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凶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言一行都可能万劫不复。
正当他心乱如麻，准备返回驿馆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什么人？鬼鬼祟祟在此作甚？”一声厉喝传来，是巡夜的东吴兵士！
被发现了！荀纬心中大惊，若是被当做奸细抓个正着，之前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向巷子深处狂奔！
“站住！再跑放箭了！”身后传来兵士的怒吼和弓弦拉动的声音！
荀纬将速度提到极致，在狭窄的巷道中左突右窜，利用杂物和阴影躲避。箭矢嗖嗖地从身边掠过，钉在墙壁上！险象环生！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往死胡同，另一条路似乎通向一片废弃的宅院。荀纬不及细想，一头撞进那片荒宅的破败门楼！
宅院内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一片荒凉。荀纬躲在一堵半塌的影壁后，屏住呼吸，听着追兵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咒骂、搜索，最终渐渐远去。
他长长舒了口气，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好险！
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小心翼翼地从影壁后探出头。月光下，这座废弃的宅院更显阴森。他正欲寻路离开，目光忽然被正堂台阶下的一块松动的青石板吸引。石板边缘，似乎有一角深色的布料露了出来！
他心中一动，走上前，费力撬开石板。石板下，赫然是一个小小的油布包裹！
又是密信？荀纬心脏狂跳，今晚的意外也太多了！他迅速拿起包裹，藏入怀中，不敢久留，凭借记忆，摸索着从宅院另一端的破墙洞钻出，绕了一大圈，才惊魂未定地返回驿馆。
回到房中，闩好门，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油布包裹。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似乎是从什么册子上撕下的残页！纸上用血一般的朱砂，写着几行断断续续、看似毫无关联的词语和数字：
“甲子……卯三七……朱雀……癸水……当涂……鬼金……”
这是……密码？还是某种暗语？荀纬仔细辨认，发现这些词语似乎与天干地支、五行方位、星宿谶纬有关，但组合起来毫无头绪。残页的背面，用更淡的墨迹画着一个极其复杂、如同星图般的图案，图案中央，有一个模糊的、与“灵宪纹”有几分神似、却又更加繁复的标记！
荀纬瞳孔骤缩！这绝对与“颖考”有关！而且等级更高！这废弃宅院，这残页，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引导？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罩来。暗羽、颖考、听潮阁、废弃宅院、密码残页……无数的线索和陷阱交织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
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离奇，信息量巨大。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来梳理这团乱麻。
而就在他对着残页苦思冥想之际，驿馆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和一个熟悉的声音：
“荀先生！荀先生安歇否？鲁肃鲁子敬，特来拜会！”
鲁肃？他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荀纬心中一惊，连忙将残页藏好，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鲁肃身着便服，面带温和笑容，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子敬先生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荀纬拱手问道，心中警惕。
鲁肃走进房中，反手轻轻掩上房门，压低声音道：“荀先生，方才吴侯与公瑾连夜密议，已有决断。事关重大，肃特来与先生相商。”
孙权的决断？荀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江东的命运，孙刘联盟的成败，乃至天下的走向，或许就将在这小小的驿馆客房中，揭开序幕。而他自己，也已深深卷入这历史洪流的中心，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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