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渐稳,沛南大屯的黑土翻出新绿,山寨最深处的地下工坊,铁锤轰鸣,昼夜不息。
希望在生长,混乱也在滋生。
熔炉坊内,两名赤着上身的工匠为争一口高炉的优先使用权,从口角升级到斗殴,烧红的铁钳挥舞,一人当场断了三根手指。
骁骑营中,三名刚分到新马靴的士兵,趁着酒意,闯入屯户家中,强抢了一只下蛋的老母鸡,还将人家的土灶台一脚踹翻。
更有甚者,十几个新附的流民,竟结成伙,趁着夜色盗挖新垦田地的界石,企图混占田亩,直接引爆了两个屯子间的百人械斗。
曹正连夜整理着一叠叠的案卷,送到林冲面前,他的嗓子都哑了。“哥哥,军纪、民治,都出了岔子。再不管,不等官军打来,咱们自己就先乱了。”
林冲一页页翻着那些记录,纸上寥寥数笔,背后却是血和眼泪。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条记述上。
骁骑营小头目周通,包庇了那三名肇事士兵,并对前来投诉的屯长扬言:“当年在梁山,谁他娘的管这等琐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是兄弟!一只鸡,吵什么吵!”
林冲沉默了许久。
帐内的烛火,映着他毫无波动的侧脸。
他提起笔,在一张崭新的麻纸上,写下《二龙律》首五条。
欺民者,斩。
窃公者,黥。
斗殴伤人者,囚三月,罚苦役。
渎职失察者,罚俸一年,降三级。
连坐主官,减等论处。
写到末尾,他手腕一顿,墨迹饱满地批下八个字。
法不徇情,自上始。
次日,校场,晨雾未散。
数千名士卒与屯田户代表,被召集于此。
林冲亲登高台,当众宣读《二龙律》。字字句句,如冰雹砸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他随即宣布,命曹正组建“执法哨”。由十名在战场上最铁面无私的老兵,与五名在屯户中最有威望的屯长,共掌巡查之权。
执法哨,不归任何头领管辖,可直禀统帅。
台下议论纷纷,许多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咚!咚!咚!”
一面破旧的皮鼓,在校场边缘被猛地敲响。
一个农妇,正是昨日被抢了鸡的那家,哭着冲出人群,跪倒在地,指着不远处的骁骑营旗号,泣不成声。“将军!求将军为民妇做主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林冲站在台上,面沉如水。
“传涉事三人,及其直属队长周通。”
片刻,三名士兵被带上前来,面带不忿。周通更是大摇大摆地走出队列,对着林冲一拱手,昂首而出。
“哥哥,些许口粮小事,何须惊动您大驾?末将代他们赔了就是!双倍,赔双倍!”
林冲冷冷地看着他。
“你赔得起鸡,赔得起锅,你赔得起民心吗?”
周通的笑容僵在脸上。
林冲不再看他,对着台下高声下令:“三名肇事士卒,各杖二十!削去军籍,贬为流民,永不录用!”
“周通,身为队长,纵兵欺民,言行无状,降为火工队苦役!即刻押往北岭矿场,专修风箱,无我将令,不得回营!”
全场哗然。
这罚得太重了!周通是梁山旧人,是跟着哥哥们一起上山的老弟兄!
“哥哥!”
鲁智深猛然从队列中站起,他身形魁梧,一声怒吼,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周通兄弟是有错,可罚得也太重了!都是自家弟兄,这么搞,底下的人会寒心的!”
当晚,帅帐的帘子被一把掀开。
鲁智深提着酒坛,满身酒气地闯了进来。
“洒家跟你上二龙山,是为了一口快活气,跟着你出生入死,不是为了让几个酸文书管着我们拉屎放屁!”
他一屁股坐下,将酒坛重重顿在地上。
“今日你为了一个农妇,就把周通贬去做苦力。明日,是不是洒家多喝了几碗酒,跟人吵闹几句,也该被关起来?”
林冲端坐灯下,手中正拿着针线,缝补一件在李氏庄园一战中被划破的战袍。
他闻言,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鲁智深。
“二哥,你说快活。可曾见到那农妇,抱着被踹烂的锅,守着一地鸡毛,哭了一整夜?”
他将针线放下,动作很慢。
“我们若纵容一次抢鸡的‘小事’,就会有千百个百姓觉得,这世道,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他们就不会信我们。”
他的话语低沉,却异常清晰。
“我要的,不是一群草寇的痛快。我要的,是这万家灯火,能安安稳稳睡到天亮的太平。”
鲁智深怔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半晌,他猛地抓起酒坛,“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
三日后,执法哨再次呈上案卷。
熔炉坊的一名老匠头,利用掌管炭料之便,虚报损耗,私自贪墨了三十斤精炭。
依律,当枷号三日,示众工坊。
消息传开,众人都在观望。那老匠头姓王,是林冲任禁军教头时就认识的旧部,当年随他一同上的梁山,资格比山寨九成的头领都老。
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林冲必定会法外开恩。
岂料,林冲亲自赶到工坊,亲自主持行刑。
沉重的木枷,套在了老匠头的脖子上。林冲命人,就将他枷锁在工坊门口,旁边立起一块木牌,上书一行大字。
“盗军工者,如斯下场。”
阿蛮在一旁看得不忍,低声劝道:“将军……王叔年纪大了,多少……给他留点脸面。”
林冲摇了摇头。
“脸面,是靠自己挣的,是百姓给的。不是靠私情,能换来的。”
当晚,老匠头的儿子跪在帅帐外,磕头磕得额头流血,请求代父受罚。
林冲走出去,将他扶起,只说了一句话。
“你没有犯法。回家去,给你爹熬一碗热粥,送来就好。”
这件事后,整个工坊,再无人敢虚报一柴一炭。所有账目,清清楚楚。
深夜,林冲独自坐在新设的律令堂中。
堂内空旷,只有他一人,桌上堆着如山的卷宗。油灯将尽,灯花噼啪作响。
窗外,风雨骤起。
一道黑影,带着一身水汽,猛地跃入堂中。
竟是鲁智深。
他肩上扛着一个酒坛,另一只手里,却拎着一卷被撕得粉碎的纸张,正是那份《二龙律》的抄本。
“哥哥写的好规矩!”
他一声怒吼,将碎纸狠狠砸在林冲面前的案上。
“可你知不知道,底下那些跟你卖命的弟兄,背地里都在说你什么?他们说你——冷血无情,假仁假义,在装清官老爷!”
林冲没有说话。
他只是从案卷最底下,抽出了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鲁智深疑惑地接过,借着昏暗的灯火看去,上面赫然记录着十几个名字,为首的,正是周通。
旁边,是几份由执法哨暗中录下的口供。
“……周通大哥说了,林将军变了,他只要那些泥腿子,不要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等时机一到,我们就夺了兵器库,把那些执法哨的狗腿子全宰了,回咱们自己的梁山,过快活日子去……”
林冲缓缓站起身,走到鲁智深面前。
“二哥,若规矩护不住好人,罚不了坏人,那就不是规矩。”
一道惨白的雷光,猛地撕裂夜空,映着他决绝的侧脸。
“那是催命符。”
雨声如鼓,砸在屋顶,仿佛天地都在质问。
他看着鲁智深,一字一顿。
“下一刀,我会砍得更狠。”
喜欢水浒摊牌了我林冲反出梁山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水浒摊牌了我林冲反出梁山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